見者己亡

第七天，黃昏時分。

俞曉陽站在荒草叢生的茶園前，背包里裝著那面銅鏡和《鏡靈輯錄》。從市區(qū)到這里花了整整三個小時，中途還下了一場太陽雨，他的襯衫濕了又干，現(xiàn)在黏膩地貼在背上。

茶園鐵門上掛著的"禁止入內(nèi)"牌子已經(jīng)銹跡斑斑。俞曉陽翻過鐵門，雙腳落在松軟的泥土上?？諝庵袕浡环N說不清的腐朽味道，像是陳年的茶葉混合著潮濕的木頭。

根據(jù)資料，這片茶園就是當(dāng)年周府的舊址。雖然大部分建筑已經(jīng)拆除，但最里面的老宅子被保留下來改成了茶葉倉庫。俞曉陽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深處走去，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，恍惚間，他好像看見影子旁邊多了一個纖細(xì)的人影。

"周明月？"他輕聲呼喚，但轉(zhuǎn)頭時什么也沒看到。

老宅子比想象中保存得完好，是棟兩層木結(jié)構(gòu)建筑，飛檐翹角依稀可見當(dāng)年的氣派。門廊下掛著"茶葉儲藏重地"的牌子，但門鎖早已被人撬開。俞曉陽推開門，霉味和灰塵撲面而來。

屋內(nèi)堆滿了麻袋和木箱，但正中央?yún)s出奇地空曠，地板上甚至沒有多少灰塵，像是經(jīng)常有人打掃。俞曉陽蹲下身，發(fā)現(xiàn)木地板的縫隙里殘留著暗紅色的污漬——是血。

"就是這里了..."他想起古籍記載，周明月是在自己閨房持鏡自盡的。這個位置，應(yīng)該就是當(dāng)年的閨房所在。

俞曉陽從背包里取出銅鏡，鏡面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青光。他又拿出打印好的《往生咒》和一把小刀——這是他能找到的最鋒利的刀了，用來取"處子血"。

窗外，太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西沉。俞曉陽按照古籍指示，用鹽在地上畫了一個圈，自己站在圈中，將銅鏡放在面前。當(dāng)時鐘指向七點(diǎn)時，他深吸一口氣，開始誦讀《往生咒》。

"南無阿彌多婆夜，哆他伽多夜..."

隨著經(jīng)文響起，屋內(nèi)的溫度驟然下降。俞曉陽呼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凝結(jié)，銅鏡表面開始滲出細(xì)密的水珠，像在哭泣一般。他強(qiáng)迫自己集中精神，繼續(xù)念誦。

"...哆地夜他，阿彌利都婆毗..."

銅鏡突然震動起來，發(fā)出嗡嗡的響聲。俞曉陽看見鏡中的自己漸漸模糊，取而代之的是周明月那張蒼白的臉。但與之前不同，這次她的形象清晰得多，甚至可以看清她發(fā)髻上的珠花和衣領(lǐng)處的刺繡。

"你...回...來...了..."周明月的聲音不再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但充滿悲傷，"為...什...么...要...這...樣..."

俞曉陽沒有停止念咒，只是輕聲回答："我說過要幫你解脫。"

"太...遲...了..."周明月的眼中流下黑色的淚水，"他...來...了..."

一陣陰風(fēng)突然席卷整個房間，堆放的茶葉麻袋紛紛倒地，揚(yáng)起一片塵埃。俞曉陽的咒語被打斷，他驚恐地看見銅鏡中周明月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，像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拉扯著。

"繼續(xù)念！"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在俞曉陽耳邊響起，"不要停！"

俞曉陽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周明月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站在他身旁——不是鏡中的影像，而是一個半透明的實(shí)體。她穿著照片中的清代服飾，面容比鏡中看到的更加清秀，但雙眼下方掛著兩道血痕。

"他來了！"周明月的聲音充滿恐懼，"快完成儀式！"

俞曉陽重新開始念咒，同時用小刀劃破自己的手指，鮮血滴在銅鏡上。血珠接觸到鏡面的瞬間，竟像被吸收一般消失了。

"哈哈哈..."一陣低沉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，"明月，你又想逃嗎？"

屋子角落的陰影中，一個身影逐漸顯現(xiàn)。那是個穿著古怪長袍的中年男人，臉色慘白如紙，雙眼卻炯炯有神。他的指甲烏黑修長，右手拿著一面與俞曉陽手中一模一樣的銅鏡。

"李...崇...山..."周明月的聲音因恐懼而顫抖。

俞曉陽立刻明白了——這就是當(dāng)年逼婚周明月的惡霸，也是將周明月魂魄困在鏡中的邪術(shù)師！

"聰明的小子，"李崇山陰森地笑著，"可惜你知道得太多了。"他舉起手中的銅鏡，"明月是我的，永遠(yuǎn)都是。你以為憑你那點(diǎn)小把戲就能破解我的法術(shù)？"

俞曉陽感到一陣刺骨寒意襲來，手中的銅鏡突然變得滾燙，他幾乎拿不住。

"他...用血契...束縛我..."周明月在俞曉陽耳邊急促地說，"只有...用他的血...才能破解..."

李崇山似乎聽到了她的話，臉色驟變："賤人！"他猛地一揮袖，一陣陰風(fēng)將俞曉陽掀翻在地，銅鏡脫手飛出。

俞曉陽掙扎著爬起來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《鏡靈輯錄》從背包里掉了出來，正好翻到最后一頁——那里有一行他之前沒注意到的小字：

"血契之法，以施者之血可破。"

李崇山已經(jīng)走向周明月，伸手要抓她。俞曉陽顧不得多想，抓起地上的小刀撲向李崇山。令他驚訝的是，刀竟然真的刺入了李崇山的后背——但流出的不是鮮血，而是一股黑氣。

"找死！"李崇山轉(zhuǎn)身一掌擊中俞曉陽胸口。這一擊看似輕飄飄，卻讓俞曉陽感到五臟六腑都移位了，他重重摔在地上，口中泛起血腥味。

周明月發(fā)出一聲凄厲的尖叫，撲向李崇山："放過他！"

"你竟敢護(hù)著別人？"李崇山面目猙獰，一把掐住周明月的脖子，"百年前你寧死不肯嫁我，現(xiàn)在還要反抗？"

俞曉陽艱難地爬向掉落的銅鏡，手指剛碰到鏡面，一陣劇痛傳來——鏡中伸出一只鬼手，抓住了他的手腕。他驚恐地發(fā)現(xiàn)，鏡子里竟然有無數(shù)張人臉在哀嚎，其中包括陳昊和沈教授！

"看到了嗎？"李崇山得意地說，"這些都是不聽話的靈魂。很快，你和明月也會加入他們！"

俞曉陽突然想到一個瘋狂的主意。他假裝無力反抗，任由鬼手將他拉向鏡面，卻在最后一刻猛地轉(zhuǎn)身，將沾著自己血的刀刺向李崇山扔去！

李崇山輕松躲開，但沒注意到刀飛向了周明月。令俞曉陽驚訝的是，周明月準(zhǔn)確接住了刀，毫不猶豫地刺入李崇山的心口！

"你...怎么可能..."李崇山難以置信地看著胸口的刀，"血契...禁止你傷害我..."

"但不是禁止我碰你的血。"周明月冷冷地說，迅速用手指蘸取李崇山傷口流出的黑血，轉(zhuǎn)身按在俞曉陽手中的銅鏡上。

鏡面接觸到李崇山血液的瞬間，整個房間劇烈震動起來。銅鏡發(fā)出刺耳的碎裂聲，鏡中的鬼手縮了回去，那些人臉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消失。

"不！"李崇山尖叫著撲向銅鏡，但為時已晚。他的身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，皮膚剝落，露出下面的白骨。

"百年邪法，今日該破了。"周明月的聲音突然變得清亮悅耳。她轉(zhuǎn)向俞曉陽，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微笑："謝謝你。"

銅鏡"啪"地一聲完全碎裂，與此同時，李崇山化作一堆白骨散落在地。周明月的身影開始變淡，但表情卻越來越安詳。

"等等！"俞曉陽伸手想拉住她，"你會怎樣？"

"終于...自由了..."周明月的聲音隨著身影一起消散在空氣中。最后一刻，俞曉陽仿佛看到她身邊出現(xiàn)了許多模糊的人影，其中一個像是陳昊，正對他揮手告別。

屋內(nèi)恢復(fù)了平靜，只剩下滿地狼藉和呆坐的俞曉陽。他低頭看著手中碎裂的銅鏡，那些裂紋正好將"見己者亡"四個字分割開來。

一個月后，俞曉陽站在心理醫(yī)生辦公室里。

"所以，你認(rèn)為這一切都是你的...幻覺？"醫(yī)生推了推眼鏡。

俞曉陽笑了笑："陳昊確實(shí)死于腦動脈瘤，沈教授則是心臟病發(fā)作。至于茶園的老宅子，確實(shí)存在，但里面只有發(fā)霉的茶葉。"他頓了頓，"可能是我研究民間傳說太入迷了。"

醫(yī)生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"壓力會導(dǎo)致各種幻覺。你的血液檢測顯示有些輕微中毒，可能是誤食了有毒蘑菇。"

離開醫(yī)院，俞曉陽走向公交站。背包里裝著那本《鏡靈輯錄》——醫(yī)生認(rèn)為這只是他的筆記。等車時，他無意間看到路邊商店的櫥窗，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清晰可見。

但就在公交車到來的瞬間，他似乎看到倒影中的自己...眨了眨眼。

俞曉陽猛地回頭看向櫥窗，里面只有他驚愕的臉。他搖搖頭上了車，沒有注意到一片銅鏡的碎片從他背包縫隙中滑落，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。

碎片上，隱約可見一個"亡"字。

[全文完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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