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

警車?yán)锏目諝饣熘鹉z和消毒水的味道，菲利西安坐在副駕駛座上，后背挺得筆直，膝蓋幾乎要抵住前方的儲物格。

窗外的山莊正被晨霧一點點啃噬，霧里只剩個模糊的影子，像枚倒插在綠草地上的灰色獠牙。諾亞警員的筆記本攤在膝蓋上，圓珠筆在指間轉(zhuǎn)了半圈，發(fā)出輕微的咔嗒聲——這聲音讓菲利西安心跳漏了一拍，他悄悄調(diào)整了一下坐姿，目光飛快掃過對方制服上的警徽，喉結(jié)不自覺地動了動。

“當(dāng)然是先聽到施密特夫人的尖叫，”他開口時，聲音比預(yù)想中穩(wěn)得多，甚至帶著點刻意壓制的興奮，“那聲音像被掐住的貓…大清早的，嗯，我想應(yīng)該是早上7點…13分。她說‘死人了’，尾音拖得老長，突然又炸開來喊我的名字——”

“喊你的名字？”諾亞抬眼，正撞見菲利西安眼里一閃而過的光亮，像找到了糖的孩子。這年輕人攥著衣角的手指在微微顫抖，卻不是因為害怕。

嘶，這個反應(yīng)不對吧？

“是，”菲利西安往前傾了傾身，卻差點碰到儀表盤，“她像報菜名似的喊人，先喊母親，沒動靜，然后再喊‘菲利西安！’……最后是維多利亞小姐。”

“我當(dāng)時腦子里‘嗡’的一聲，第一個念頭不是怕，是‘終于能做點什么了’?！彼D了頓，意識到失言，連忙補(bǔ)充，“我是說……情況緊急，這可是人命關(guān)天的大事?！?/p>

諾亞筆尖在紙上頓了頓，嘴角幾不可察地?fù)P了下。“所以你立刻過去了？”

“用我這輩子最快的速度。”菲利西安的聲音亮了起來，仿佛在復(fù)述一場演練過無數(shù)次的追捕，“我從三樓閣樓跑下來，樓梯板被踩得咚咚響，比消防車的警鈴還急。維多利亞小姐已經(jīng)跑出去了，她穿的拖鞋打滑。被我從旁邊超過時，裙擺掃到我的腳踝——”

他說得太急，呼吸有些亂，卻不忘觀察諾亞的反應(yīng)。對方在筆記本上畫了個樓梯的簡筆畫，標(biāo)注“閣樓→草地某處超越維多利亞”，這讓菲利西安的胸腔莫名發(fā)脹。

“那個時候施密特先生跪在他太太的旁邊。”他繼續(xù)道，眼睛發(fā)亮，“草地上的霧還沒散，施密特夫人蜷在草地上，腳歪到一邊，頭發(fā)濕噠噠貼在臉上，像從水里撈出來的?！?/p>

“你是第一個看到尸體的？”

“除了他們夫婦，應(yīng)該是?！狈评靼驳穆曇魤旱土诵?，卻依然帶著股勁頭，“尸體躺在谷倉的水泥地上，黑色面具反射著霧蒙蒙的光。我沒敢走太近，就在門廊下站著——您知道嗎？我當(dāng)時腦子里在想，該記哪些細(xì)節(jié)：面具的花紋、尸體的姿勢、周圍的腳印……”

他忽然停?。骸皩α?，厄里倪厄斯！”

“什么厄里倪厄斯？”

“我經(jīng)過施密特先生旁邊時，他嘴里一直在念叨這個詞——厄里倪厄斯，我應(yīng)該沒有發(fā)錯音節(jié)?！?/p>

警員諾亞點點頭，沒有回答。

這讓菲利西安變得有些不好意思：“呃，先生，我是不是話有點多了？”

諾亞看了他一眼，合上筆記本發(fā)動了警車。引擎的震動透過座椅傳上來，菲利西安下意識地抓緊了安全帶，像握住了夢寐以求的方向盤。

“不，”諾亞說，后視鏡里的莊園正慢慢縮小，“這些細(xì)節(jié)，很重要。”

“陪我們?nèi)ヒ惶司?，做個筆錄蓋章。你現(xiàn)在有空吧?！?

菲利西安的肩膀輕輕晃了一下，他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，感覺警笛聲仿佛已經(jīng)在自己耳邊響了起來。

“我肯定盡全力配合，這是我最大的榮幸?！?/p>

II

暮色是被山風(fēng)卷著進(jìn)來的。維多利亞·林站在廚房門口時，正看見最后一縷金紅的光從鑄鐵燉鍋的邊緣溜走，剩下的影子在瓷磚地上拉得老長，像誰拖了條沒絞干的濕毛巾。

“菲利西安說他馬上回來?！被舳髻M(fèi)爾斯夫人掛了電話，轉(zhuǎn)身走向廚房，“簡，你可以開始調(diào)味了?！?/p>

“我不確定…家里還有沒有匈牙利甜辣椒粉?！焙喌穆曇魪膬ξ镩g傳來，她空著的手在亂舞著，“我不能容忍濃肉湯沒有這個。20克！20克！缺了一點就什么都不是！”

她絮絮叨叨地左右踱步，但腳底下沒發(fā)出任何聲音。讓維多利亞覺得這像一只幽靈在巡視自己的領(lǐng)地。

其實也不是非要吃這個啦…┐(‘～`；)┌

她笑著搖搖頭，又轉(zhuǎn)頭去看霍恩費(fèi)爾斯夫人——

凱特阿姨好像因為我瞞著他這件事，還有點生氣呢。可得讓我好好想想該怎么哄哄她……

再加上今早的那件事…嘶，一時之間還真不好辦。

“維多利亞，”霍恩菲爾斯夫人突然開口，“我的房子，好生生發(fā)生了這種事情。我說上帝，我根本不會與那樣打扮的人有什么交集…所以，你有什么看法?”

“無妄之災(zāi)。”維多利亞回答。

“你知道嗎，剛剛我去瞧過了山莊的鐵籬笆網(wǎng)。可沒有被破壞的痕跡，電力系統(tǒng)一切正常。中午諾亞警員說的那些話我聽進(jìn)去了，所以我才問你——我也只會相信你?！?/p>

“我在擔(dān)心，要是真的…是有人。”卡特琳娜·馮·霍恩費(fèi)爾斯把聲音壓低，兩只手交叉抱在胸前。她的目光四處漂移，最終停在家庭合照上。

——那里有她的菲利西安和萊亞，還有她的阿爾布雷希特。

“會有第二個人死嗎？”她問。

維多利亞說她不敢保證。

廚房外，萊亞的三只德牧之間離得遠(yuǎn)遠(yuǎn)的，無力地吐著舌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