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enorita：維多利亞小姐

I

里奧：

見字如面。

今天我家門前的玫瑰開得真好，是那種偏橘的紅，像夕陽浸在水里的顏色。俱樂部的老師說這品種叫“卡門”，要多曬太陽才肯好好開花。我蹲在花圃邊看了好久，蜜蜂在我的花上停了好多次。

其實我有點害怕蜜蜂的呢，可是一想到它們是為了我的花，就是什么畏懼都沒有了。

說起來，我們通信快三年了吧？你總問我每天在園子里做什么，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——修剪枯枝、給繡球換盆、跟蚯蚓聊天（它們好像聽不懂，但泥土被翻動時的氣息很舒服）。

今天沒有什么特別的，倒霉的是手還不小心被花刺給刺破了。

倒是上周認(rèn)識了個新朋友，叫克里斯汀，也在俱樂部學(xué)園藝。她手指很長，我猜她大概會彈鋼琴或者彈吉他?？死锼雇〖艋ㄖΦ臅r候特別利落，笑起來眼睛彎彎的，跟我一樣喜歡傍晚澆花。

你寄來的花種我收到了，是鈴蘭吧？包裝紙上的字我看不懂，真抱歉，我只能靠著圖片來辨識啦。

“來自里奧”四個字不知怎么回事暈開了，這包種子等春天種下去，開花了拍給你看。

下個月我就要去柏林找你了。其實我有點緊張。我們從沒見過照片，會不會擦肩而過都認(rèn)不出？

希望看見你穿你總說的藍(lán)色工裝，而我那天會戴一頂寬檐草帽，這樣你應(yīng)該能找到我吧？ 莉娜 于花圃邊

II

里奧：

展信佳。

今天給香草澆水時，又被迷迭香的刺扎了手，克里斯汀看見了，從包里翻出創(chuàng)可貼給我，她的創(chuàng)可貼居然印著小雛菊，說是粉絲送的。

她教我用薰衣草做香囊，說曬干的花放在枕頭下能睡得香。然后我們蹲在晾花架前翻曬花瓣，她突然說：“莉娜，你笑起來的時候，嘴角的弧度跟我好像?！?/p>

我當(dāng)時還愣了一下呢，她突然又笑著拍了拍我，不過我們長得真的很像！有機(jī)會一定要讓你看看。

你說柏林的農(nóng)場現(xiàn)在是不是全黃了？我無聊的時候就想象你笨手笨腳學(xué)習(xí)園藝的樣子，嘿嘿。

你確定不用先交換照片嗎？我今天試了試新裙子，淡綠色的，克里斯汀說真的真的很漂亮……你要是看到穿綠裙子、戴草帽的姑娘，大膽喊一聲“莉娜”好不好？ 莉娜 于晾花架旁

III

里奧：

見信如晤。

我真的特別高興能交到克里斯汀這個朋友,你知道嗎？我們連頭發(fā)的卷度都差不多！只是她是去漂染過的，我是天生的金色。昨天俱樂部拍合影，她站在我旁邊，攝影師說“你們倆像姐妹”，真有意思。

鈴蘭的種子我埋在了窗臺下，已經(jīng)澆過水了，希望它們快點發(fā)芽。

還有一個月，我們就要相見了。我想好了，見面那天我不僅要穿綠裙子戴草帽，手里還要抱一束剛剪的鈴蘭。你不用緊張，就算認(rèn)不出我也沒關(guān)系，我會先看見你——穿藍(lán)色工裝的、笑起來眼角有皺紋的里奧，對不對？ 莉娜 于窗臺前

IV

里奧：

見信好。

克里斯汀最近不太開心，說她男朋友身體不好，總需要人照顧。

唉，她男朋友是個老先生，腿不太方便，平時靠輪椅。其實她從來不和別人提起她的男友，但唯獨和我講了，我想她真的把我當(dāng)成朋友。

所以無論什么時候，我和她說，我都支持尊重她的一切決定。

我們俱樂部要辦花展了，我準(zhǔn)備做個花環(huán)送過去。等你來了，要不要一起去看？花展在市政廳廣場，到時候人肯定多，你可千萬別把我弄丟了。

對了，里奧，我昨天夢到你了。

你知道么？夢里你站在一片花田里，像傻子一樣，看見我就笑。我跑過去，罵你“笨蛋里奧”。你說“莉娜，我找了你好久”。

其實我也等了你好久。 莉娜 于花田邊

V

里奧：

看到這封信的你正在想什么呢？

還有十七個小時。

鈴蘭發(fā)芽了，小小的綠芽，像剛出生的小鳥。

克里斯汀說，她也要和我一起去一趟柏林，其實我到現(xiàn)在才知道她男友竟然也住在柏林。我想，這就是緣分吧，讓我們兩個如此相像的人，因為同樣的熱愛，在同一個地方相遇。

里奧，我有點害怕。

不是怕見面，是怕……怕你覺得我跟信里寫的不一樣。

我其實沒有那么會說話，也沒有那么勇敢，我只會跟花打交道。但一想到你要來了，我就覺得，就算笨一點也沒關(guān)系。

我們約定好的，就在北雷瓦爾德鄉(xiāng)村的那一排白樺樹下見，明天下午三點，你帶著我去參觀你的園丁小屋。

我會抱著鈴蘭等你，你一定要來。

我真的真的，非常想你。

等到了那個時候，要是你覺得我沒那么糟糕……

我們就結(jié)婚，好嗎？ 你的莉娜 于花田中

VI

信的末尾畫了一朵小小的鈴蘭，墨跡有點暈開，大概是一滴沒干的眼淚。

諾亞警員靜立在病房門口，指腹反復(fù)碾過這幾封信的復(fù)印件。

紙張邊緣已經(jīng)被反復(fù)摩挲得發(fā)毛，相被揉皺又勉強(qiáng)展平的枯葉。他再次看了看那些娟秀的字跡，藏著一個女孩對即將到來的夏天以及相逢的全部期待。

Leo Schmidt.

他默念這個名字，目光落在緊閉的病房門上，仿佛能穿透門板，觸到那個沉睡的人。

你見過這最后一封信嗎？

冥冥之中總感覺，紙上的期待還帶著余溫，提筆的人或許還在等一個回音。

快醒過來吧。

他捏緊了那些紙，像是攥著一份不能墜落的希望。

「你的莉娜還在白樺樹下等你.」

「所以請醒來吧.」

「拜托了.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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