煙雨樓的晨霧還沒散，晚霜突然捂住胸口劇烈咳嗽，帕子上瞬間洇開刺目的紅。
“晚霜姐姐！”凌傾撲過去，手抖得厲害，“你怎么了？別嚇我！”
晚霜剛想說句“沒事”，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。
“大夫！快請大夫！”凌傾哭喊著，小二趕緊把人抱到床上。大夫診脈后搖著頭嘆氣：“是積年的痼疾，傷及根本，怕是……”
“不可能！”凌傾攥著大夫的袖子，眼淚砸在手背上，“您一定有辦法的！我有錢，我把所有錢都給您！”
“姑娘，”大夫遞過張字條，“京城的林炎大夫或許有辦法，這是他的地址。先服這藥壓著，快去試試吧。”
凌傾揣著字條，背著行囊沖進京城的雨里。可找到林炎大夫時，他卻皺著眉：“差一味百年老參，這等貴重藥材……”
“哪里能找到？我去弄！”凌傾紅著眼問。
“便是有，你也買不起?！贝蠓驀@了口氣，關(guān)上了門。
凌傾癱坐在臺階上，雨水混著淚水往下淌，忽然撞進一雙皂靴。她猛地抬頭，竟是恒彥！
“貴人！求求您救救我姐姐！”她膝行過去，抓住他的衣擺，“就差一味參，求求您……”
恒彥身后的侍衛(wèi)剛要阻攔，被他抬手制止?！叭ト怼！彼曇羝降?/p>
侍衛(wèi)很快取來錦盒，凌傾捧著參，淚如雨下：“我該怎么報答您？”
“以后再說?！焙銖┛戳搜哿盅?，“先去救她。”
林炎見狀忙道：“世子爺，太后的藥……”
“先救她姐姐?！焙銖┑哪抗饴湓诹鑳A顫抖的背影上，“太后那邊，我去回話?！?/p>
凌傾回頭望了他一眼，雨水里，他的身影挺拔如松?！爸x謝您！我一定會報答您的！”她抱著錦盒，像抱著最后一絲希望，沖進了雨幕里。
凌傾攥著衣角，緊張地盯著林炎大夫，聲音發(fā)顫：“大夫，我姐姐……有救了嗎？”
林炎收起診脈的手，點了點頭：“這參藥效極好，再服下我開的藥，病情能穩(wěn)住。但要徹底好，得精心煎藥調(diào)理一個月，萬萬不能勞累。”
凌傾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，轉(zhuǎn)身撲到床邊。晚霜剛醒，臉色還蒼白著，拉著她的手輕聲問：“傾兒，這藥……你從哪里尋來的？”
“是位貴人給的。”凌傾不想讓她擔心，含糊帶過，“說來話長，總之姐姐有救了?！?/p>
“貴人？”晚霜眉頭微蹙，“你沒跟人做什么交易吧？”
“沒有沒有！”凌傾急忙搖頭，眼眶紅了，“姐姐，你嚇死我了……你要是不在了，我一個人怎么辦？我們還沒逃出這里，還沒過上新日子呢?！?/p>
她握住晚霜的手，指尖冰涼：“以后你的活都交給我，你好好休養(yǎng)。你必須好起來，不然誰還護著我？”
晚霜看著她泛紅的眼睛，心疼得厲害，伸手把她攬進懷里，眼淚忍不住掉下來：“是姐姐不好，以前總不把身體當回事?！彼D了頓，聲音哽咽，“可姐姐這把年紀了，能看著你長大，就算……就算去了，也知足了。遇到你，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?！?/p>
“不許說這話！”凌傾在她懷里蹭了蹭，帶著哭腔，“你要好好活著，看著我攢夠錢，帶你離開這里?？煨菹?，以后什么都不用你做?！?/p>
晚霜點點頭，輕輕拍著她的背。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，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，帶著劫后余生的暖。只要還能在一起，再難的日子，好像也能熬過去。
“她姐姐的病怎么樣了？”恒彥翻著軍報，頭也未抬。
侍衛(wèi)低聲回稟：“回世子爺，林大夫說病情穩(wěn)住了，正按方調(diào)理。”
恒彥握著狼毫的手頓了頓。那日雨里，少女跪在泥地里，眼里的焦急像團火，燒得他莫名動了惻隱——換作平日，這等風月場里的事，他從不會插手。
“讓林炎即刻進宮伺候太后?！彼愿?，“太后的身子不能再拖?！?/p>
“是?！?/p>
煙雨樓里，凌傾撫琴的指尖越發(fā)用力。琴弦震顫，彈出的調(diào)子卻比往日更急，她得攢更多錢，得讓晚霜安心養(yǎng)病。
老鴇卻在這時尋了來，搖著帕子嘆：“傾兒，你也過了及笄的年紀了?！?/p>
凌傾心頭一緊，按住琴弦：“媽媽……”
“晚霜那身子怕是難好了，”老鴇話里帶了幾分算計，“你若想讓她安穩(wěn)住著，就得接客?！?/p>
“我不！”凌傾猛地站起身，“我會彈琴，會繡活，我能賺更多！”
“那些賺得太慢，不夠她湯藥錢。”老鴇走近幾步，聲音軟下來，“就一次，初夜我給你抬最高價，以后便不用你再接客，如何？”
凌傾攥緊了琴身，指節(jié)泛白：“不行！我不能……”她不能陷進這泥潭，這是她和晚霜唯一的指望。
“給你一個月?！崩哮d收起笑意，“業(yè)績?nèi)暨€不達標，就別怨媽媽心狠。要不是晚霜突然倒下，我原是舍不得讓你沾這些的。”
凌傾望著窗外，心口像被堵住。一個月……她必須抓住這最后機會。指尖落在琴弦上，彈出的調(diào)子里，第一次摻了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慌。
軍務(wù)繁雜，恒彥處理完公文時，天已擦黑。不知怎的，腳步竟不由自主地邁向了煙雨樓的方向。樓里飄來的琴聲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帶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惶急，他一聽便知是凌傾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抬腳走了進去。
“世子爺！”老鴇眼尖，忙不迭地迎上來，臉上堆著熱絡(luò)的笑，“樓上雅間請，剛沏了新茶?！?/p>
恒彥沒說話，徑直上了二樓。憑欄而坐，樓下的景象盡收眼底——凌傾坐在琴案后，指尖在弦上滑動，心思卻明顯不在調(diào)上。那琴聲里裹著焦慮，像團理不清的線，纏得人心里發(fā)悶。
他知道她在愁什么。林炎進宮前說過，晚霜的湯藥費每月都是筆不小的開銷。
正想著，樓下突然傳來“錚”的一聲脆響，琴弦斷了。
“什么玩意兒！”一個醉醺醺的客人拍著桌子罵，“下去！別污了爺?shù)亩?！?/p>
凌傾慌得站起身，臉色發(fā)白：“對不起，我……”
“各位客官贖罪，”雪兒趕緊從后臺走出來，打圓場道，“這就換我們家琵琶姑娘上來，保證讓各位盡興?！?/p>
凌傾低著頭，攥著斷弦的琴，在眾人的哄笑聲中退了下去。
恒彥的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背影上，眉頭微蹙。方才那琴聲里的掙扎太明顯，像只困在網(wǎng)里的鳥，明知飛不出去，仍在拼命撲騰。
“去把剛才彈琴的叫上來?！彼麑ι砗蟮氖绦l(wèi)吩咐。
侍衛(wèi)面露難色：“世子爺，這丫頭……平日是不接客的?！?/p>
“叫媽媽來?！焙銖┑穆曇魶]什么起伏。
老鴇很快顛顛地跑上來，一見恒彥便笑：“世子爺有何吩咐？是不是這丫頭彈得不好，惹您不快了？我這就罵她去！”
“讓她上來?！?/p>
“哎，好嘞！”老鴇不敢怠慢，轉(zhuǎn)身就去尋人。
凌傾被帶上來時，眼睛還紅著，顯然是哭過。一見恒彥，她愣了愣，隨即低下頭，聲音細若蚊蚋：“貴人……是您?！?/p>
“你姐姐怎么樣了？”恒彥看著她，開門見山。
提到晚霜，凌傾的眼圈又熱了：“多謝貴人那日賜的藥，林大夫說她好多了，只是還需慢慢調(diào)理。”
她頓了頓，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，突然“撲通”一聲跪了下來。
“貴人，求您收留我吧！”
恒彥眸色微沉，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：“為何？”
“媽媽說，若一個月內(nèi)我賺不夠錢，就要逼我接客?！绷鑳A的聲音發(fā)顫，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，“我不想待在這里，哪怕去您府里當丫鬟，端茶倒水、洗衣做飯，我什么都愿意做，只求您別讓我留在這里……”
恒彥看著她跪在地上，單薄的肩膀微微顫抖，像株風雨里的野草。他沉默片刻，淡淡道：“我府里不缺丫鬟?！?/p>
凌傾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她抬起頭，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，卻又在片刻后燃起一簇更烈的火苗。她瞥見桌角防身用的小刀，竟猛地抓過來，一把抵在了自己的尾指上。
“我知道你們這些大人物，都要屬下立誓表忠心?！彼氖衷诙?，聲音卻異常堅定，“我沒什么能給您的，就斷了這根手指，表我的決心！”
話音未落，她閉著眼就要落下刀去。
恒彥眼疾手快，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。刀鋒離指尖不過寸許，再近一分，那根纖細的手指就要廢了。
他的聲音冷了幾分：“手剁了，還怎么彈琴？”
“不能為您效力，彈琴又有什么用？”凌傾紅著眼，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，“留在這里，我救不了晚霜姐姐，自己也遲早會被拖進泥潭。與其那樣，還不如剁了這手，一了百了！”
她望著他，眼里的倔強像根細針，輕輕刺了他一下。
恒彥看著她眼底的淚，那淚水里映著的絕望與不甘，竟讓他莫名想起了北地雪夜里，那些掙扎求生的篝火。他沉默了許久，終究松開了手，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(xié)：“罷了，跟我回去吧。”
凌傾愣住了，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她眨了眨眼，淚水模糊了視線：“您……您愿意收留我了？”
恒彥沒直接回答，只是端起茶盞，抿了一口。
凌傾卻瞬間明白了。她重重地磕了個頭，聲音哽咽：“多謝貴人！我一定會好好服侍您，絕不負您！”
那晚，雅間里重又響起了琴聲。還是那架斷了弦的琴，凌傾換了根新弦，指尖落下時，調(diào)子雖仍有幾分生澀，卻比先前多了絲安穩(wěn)。
恒彥坐在對面，看著她低頭撫琴的模樣，燈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，投下一小片溫柔的陰影。他忽然覺得，這煙雨樓的琴聲，似乎也沒那么刺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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