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的陽光透過老洋房的玻璃窗，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林夏站在畫架前，看著外公收藏的老版畫，指尖輕輕拂過畫框邊緣的木紋——那是幅《秋江獨(dú)釣圖》，墨色的蘆葦在風(fēng)中傾斜，釣者的斗笠上落著片枯葉，連水波的褶皺都透著股清冷的詩意。

“這是民國時期的木刻，”外公拄著拐杖走過來，鏡片后的眼睛帶著笑意，“當(dāng)時的匠人刻一幅要耗三個月，光打磨木板就要用掉半塊砂紙?！?/p>

林夏湊近看版畫的細(xì)節(jié)，刀痕深而有力，在宣紙上暈開淡淡的墨影。她想起顧嶼拍的照片，總說“好的作品要留有余地”，就像這幅畫，留白處反而讓人想起江面上的霧，釣者未說出口的心事。

“顧嶼這孩子，從小就愛躲在閣樓看我刻版畫，”外公指著墻角的舊木桌，“那時候他才五歲，拿著小刀在橡皮上劃，說要刻個奧特曼給我看。”

顧嶼正在廚房幫媽媽洗水果，聞言探出頭來：“外公，您又說我小時候的糗事?！?/p>

陽光落在他發(fā)梢，鍍上圈淺金色。林夏想起陳默小時候的照片，總穿著不合身的西裝，他媽媽說“這孩子從小就懂事”，那時的她覺得“懂事”是褒獎，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太過懂事的孩子，心里總藏著不敢說出口的委屈。

“來嘗嘗這個，”顧嶼端著果盤過來，把切好的草莓遞到林夏面前，“我媽剛買的，特別甜?！?/p>

草莓的汁液沾在指尖，甜得像要化掉。林夏想起以前和陳默吃草莓，他總把最大的那顆留給她，自己吃小的，說“我不愛吃酸的”，后來才知道，他其實(shí)很喜歡草莓，只是習(xí)慣了把好的留給她。那些被忽略的溫柔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像散在時光里的糖，撿起來時還帶著余溫。

外公突然從抽屜里拿出個木盒：“小林，這個送給你?！?/p>

盒子里是塊巴掌大的梨木，上面刻著半朵雛菊，線條還沒完成，顯然是幅未竟之作?！斑@是顧嶼十五歲刻的，”外公笑著說，“他說要刻完送給喜歡的女孩，結(jié)果刻了一半就放棄了，說‘手太笨，配不上人家’。”

顧嶼的耳尖紅了，伸手想去搶，被外公按?。骸艾F(xiàn)在送給小林，讓她幫你接著刻完，多好?！?/p>

林夏捏著那塊梨木，木質(zhì)溫潤，刻痕里還留著少年人的生澀。她想起自己十五歲時，收到陳默寫的情書，字跡歪歪扭扭，卻被她夾在日記本里，藏了好多年。那時的喜歡多簡單，一句話，一個眼神，就能在心里開出花來。

“我會好好刻完的?！绷窒陌涯竞蟹胚M(jìn)包里，指尖還留著梨木的清香。

中午的陽光暖得像層薄被，顧嶼媽媽煮了餃子，韭菜雞蛋餡的，冒著熱氣。林夏咬了一口，汁水燙得舌尖發(fā)麻，顧嶼趕緊遞來杯涼水，眼里的緊張藏不住。

“慢點(diǎn)吃，”阿姨笑著說，“小林第一次來，別讓她笑話我們家沒規(guī)矩?！?/p>

“不會的，”林夏咽下餃子，“比我自己煮的好吃多了，我總把餃子煮破?！?/p>

“那是你水放少了，”顧嶼接話，“下次我教你，水開了點(diǎn)三次涼水，保證不破?！?/p>

林夏想起陳默煮餃子總煮成片兒湯，她笑他“連餃子都不會煮”，他卻把湯里的面皮都撈給她，說“這樣吃著方便”。那時的她只覺得是笨拙，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有些笨拙里，藏著最實(shí)在的心意。

飯后外公要教林夏刻版畫，顧嶼在旁邊幫忙磨墨。墨條在硯臺上研磨的聲音很輕，像春蠶在啃桑葉。林夏握著刻刀的手有點(diǎn)抖，第一刀就歪了，顧嶼伸手握住她的手腕，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，穩(wěn)穩(wěn)的。

“手腕要穩(wěn)，”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，帶著點(diǎn)熱氣，“就像拍照時握相機(jī)，太用力反而會晃?！?/p>

刻刀在梨木上留下淺淺的痕跡，像在時光里劃下的記號。林夏看著兩人交疊的手，突然想起陳默第一次教她騎自行車，也是這樣握著她的手，說“別怕，有我呢”，那時的風(fēng)里帶著槐花香，和此刻的墨香一樣，讓人心里發(fā)暖。

“刻得不錯，”外公在旁邊點(diǎn)頭，“有靈氣，比顧嶼那小子強(qiáng)多了?！?/p>

顧嶼不服氣地哼了一聲，卻把刻好的半朵雛菊拿起來仔細(xì)看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。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，睫毛的影子投在鏡片上，像片小小的森林。

離開老洋房時，阿姨往林夏包里塞了袋自己做的餅干，說“路上餓了吃”。顧嶼送她到地鐵站，手里拎著她刻了一半的梨木版畫。

“下次教你刻葉子，”他說，“你的線條太輕，要再用力點(diǎn)。”

“好啊，”林夏看著他，突然笑了，“不過你得先教我煮餃子，我總學(xué)不會?！?/p>

“一言為定。”顧嶼的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。

地鐵進(jìn)站的提示音響起，林夏轉(zhuǎn)身時，顧嶼突然說：“林夏，我……”

“嗯？”她停下腳步。

他張了張嘴，最后只說：“路上小心，到家告訴我?！?/p>

林夏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走進(jìn)車廂的瞬間，回頭看了一眼。顧嶼還站在站臺，手里舉著那塊梨木，在人群里像個小小的路標(biāo)。

車窗外的風(fēng)景慢慢倒退，林夏從包里拿出那塊梨木，指尖劃過未完成的雛菊?？毯劾镞€留著兩人的溫度，像段正在生長的時光。她想起顧嶼握她手腕時的力度，想起他眼里的光，突然覺得，有些故事不需要急著說出口，就像這版畫，慢慢刻，細(xì)細(xì)磨，總會變成想要的樣子。

手機(jī)在口袋里震動，是顧嶼發(fā)來的消息：“梨木要放在干燥的地方，別受潮了?！?/p>

林夏笑著回復(fù)：“知道啦，大師。”

她把手機(jī)放回口袋，看著窗外掠過的路燈，心里像揣著塊剛刻好的木版畫，帶著淡淡的墨香和暖暖的溫度。這個冬天，好像真的沒那么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