店前馬蹄落地聲鏗鏘有力,倒是比戰(zhàn)場的人有士氣的多。百姓四處流亡的畫面每時每刻都在上映:例如此刻,離城的車馬上,裹著碎布巾的女人緊緊摟住懷里的襁褓,未滿月的小孩只露出鼻子,即使如此防著,黃土仍灑滿了她們的臉頰,北風(fēng)灌入她們的衣襟,吹的衣角飛揚。
夾雜著汽車輪胎碾過泥土的聲音,夏敘言收回目光,不到一刻,被按的伶仃作響的門鈴敲打著他的耳膜,令他心生不滿。偏偏來人就著粘滿泥土的皮鞋踏入他的門店,夏敘言拳頭收緊些,心里默念城里巡警多的很,自己不好與他們周旋。
“夏老板嗎?”
聽著倒是陌生,夏敘言才懶懶抬眼瞧了瞧來人。
碎發(fā)被汗水打濕貼在眉骨上,意識到自己被打量來人還露出得體的笑,襯得眼眸里滿是無盡的春意,化不開來。
“倒是個俊俏的?!毕臄⒀詿o視來人探究的目光,指尖輕叩了兩下桌面,“今日不開店,先生輕便吧?!逼饺绽飦頃甑幕径际菍W(xué)生,再不濟也是上了歲數(shù)的老先生,如他這般倒像是老頭派來的人。
那便免不了淌一遭渾水,夏敘言可不情愿天天當背鍋的。
起身,夏敘言的手剛觸上門框就猛地被擒住,他掙了掙并無用處只得直面迎著來人的目光,卻一如既往的柔情,夏敘言摸不透這人的心思,另一只手悄悄地摸上腰間的短刀。
“噗,夏老板這么抵觸做什么。我可不忍心傷害你這般的美人。”燕杉看著夏敘言滿臉提防沒忍得笑出聲。從進門他就看愣了,許明澤還有這么漂亮的小兒子,完全就是自己喜歡的類型。這老狐貍也不怕自己給他小兒子拐跑了。
門外暖陽落入室內(nèi),卻無一絲落在夏敘言的身上,燕杉完全罩住了他。夏敘言對不停作響的裝修聲感到煩躁,過了半晌,他方才醒悟是他愈跳愈烈的心跳聲。面對體型巨大的差異,夏敘言心都涼了半截,早知道先前聽老頭的去練練了。兩人面對面僵持了很久,久到夏敘言覺著自己身體都僵了。他剛抽出的刀刃被這人一點一點按到底,如同遏制著心臟沉入海底。燕杉掌心的溫度驚的夏敘言一激靈,不住的顫栗。手被握得失了力氣,頹然得一松。
干巴巴的話從他干啞的喉嚨跳出,夏敘言才發(fā)覺自己沒丟了說話的能力?!拔覀冋?wù)劙桑也灰欢ㄊ菍δ阌欣娜??!?/p>
燕杉也知自己逗過了火,爽快的松開緊握的手,連著嘴角的弧度都上揚了幾分。好似還想鼓鼓掌,慶祝這一番美事,倒像是夏敘言是他千般勸說萬般懇求之前才答應(yīng)的。
“榮幸榮幸?!?/p>
“那么,說些正經(jīng)的吧?!?/p>
陡然冷下的聲音給夏敘言激起一身雞皮疙瘩,方才還揉著手腕的手都頓了頓。撇了撇燕杉“變臉真是快?!?/p>
燕杉微微頷首,同意了這個說法。夏敘言眼中的算計一閃而過,恰巧入了燕杉的眼。“夏老板在外還是收起自己的小算盤為好?!焙献饕粓?,燕杉還是愉快地指教了夏敘言一番。順手合上半掩的門,免得聽些不該聽。
“許以清,許先生的養(yǎng)子。”燕杉笑瞇瞇地看著夏敘言,碰了碰他的臉頰。夏敘言一陣惡寒,扭了扭頭逃離他的魔爪。許以清這個名字,三年多了,竟然還能被叫出來。
“你調(diào)查我?”
“哪里,許明澤告訴我的。”
也是,自己來寧京三年,書信都不寄出幾封。除非許明澤親口說,在這誰能知道自己的真名??峙抡J識自己的幾個朋友還以為自己死在了薊州,音信全無。
夏敘言簡直恨得牙根癢癢,自己好不容易擺脫了許家,許明澤卻隨口就說了。
“許明澤的事免談?!?/p>
“你會感興趣的,寶貝。許明澤說了這事成了給你資助的學(xué)校捐錢。”
好吧,很難拒絕的條件,夏敘言選擇妥協(xié),但絕不是對許明澤妥協(xié)。
“說說看?!?/p>
燕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,玩味地看著夏敘言,這人真不知道自己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個氣鼓的河豚,可愛的緊。
“許先生買了一批軍火,軍方?jīng)]協(xié)調(diào)好,需要一些手段運走。恰巧需要在你這寄放一晚?!?/p>
“偷唄,說這么文雅?!?/p>
夏敘言一下就氣笑了,這許老頭連個散沙子軍方都搞不定真是菜,連偷這種手段都用了。
“什么軍火非要從我這運過去?!?/p>
細細一想,薊州和寧京距離不算近,從這邊買軍火實屬不算個好買賣,許明澤個商人怎么會這點道理都不懂。
“許先生不透露,我們這只是運的一個地點,他這條路線經(jīng)過好幾個城市,我猜他想通過路上將槍分散出去?!毖嗌即_實沒有說謊,許明澤自派他來就沒告知槍支的去來,只是托他運出槍支自有人接應(yīng)。
“老狐貍賣關(guān)子連手下都不透露嘍?!?/p>
夏敘言戲謔地看著燕杉,無聲嘲笑著他不受重用。燕杉并不惱夏敘言明擺著的挑釁,相反的,溫柔的拾起剛對峙時碰掉的書擺回原處。
“我需要拿些書給槍打個掩護嗎?”
夏敘言擺弄了下燕杉的胸針,發(fā)問道。但他心思全然在這枚小小的胸針上,不同于常見的金屬材質(zhì)的胸針,這看著是用絨花做的。一枚小小的梔子花的形狀,清麗的很,和這人吊兒郎當?shù)哪硬盍撕苓h。
燕杉靜靜看著夏敘言擺弄自己的胸針,前些日子托朋友做的倒是合了夏敘言的心意。嘴角勾起笑意。
“當然可以,許先生想必會多給些酬勞。”
夏敘言本想客套幾句,沒想真奉上自己店里的書,但君子一言,而非戲言,只能找些個自己不喜歡的書處理了,好在有自己喜歡的話。燕杉看著兩人距離越來越近,竟生出些不明的情緒來,剛想說幾句葷話逗逗夏敘言,結(jié)果這人聽見酬勞就溜走找書了。
還真是個視財如命的。
燕杉懶懶靠在書架上,看著夏敘言東翻西翻,扔出一本有一本新的發(fā)亮的書。想都不用想,銷量慘的慌。不一會就收拾出一箱來,正正擺在燕杉面前,像只傲人的小貓一般得意地看著燕杉。
“小夏老板很厲害?!毖嗌紤?yīng)時的夸贊了句。
“酬勞?!?/p>
“不在我這?!?/p>
“什么?!”
夏敘言的叫喊聲差點把墻打了個洞,合著自己收拾半天,錢是貨送到了才能給啊,早知這樣,自己便不上趕著倒貼了。
“行吧?!?/p>
夏敘言剛揚起的笑容凝在了臉上,半笑不笑的模樣看的燕杉笑了起來。果然笑容不會消失,但會轉(zhuǎn)移。燕杉順了順氣,安撫狀的拍了拍夏敘言的背,安慰道“沒事的,錢又不會長腿跑了?!?/p>
夏敘言無話可說,惱怒地踹了箱子一腳。
“你只是個……傳話的?”
心知能被許明澤囑托這么多事的人肯定不會只做這一件小事,但貿(mào)然質(zhì)問顯得自己太過浮躁。夏敘言可不想被這人看輕。
“真聰明,當然不只是傳話啦?!?/p>
燕杉笑嘻嘻地把自己的皮革小箱子背包什么的一股腦拿進店里。夏敘言看著不知道從哪里就掏出來的行李,嘴角抽了抽,一時不知道罵些什么。
“小夏老板看我可憐收留我吧。我這一趟身上錢都花完了,就剩上街乞討了。”
夏敘言躺回了搖椅,搖了搖手中的扇子,把玩不厭。一身穿著價值不菲跟自己個店鋪快破產(chǎn)的老板說分文沒有。得虧夏敘言心臟好,搞不好就翻過去了。
“先生,你把全身各路玩意去當鋪當了也是能好吃好喝一陣子。何必在這破書店屈尊呢?!?/p>
“不屈尊,難不成我去郊外學(xué)校和孩子搶飯吃嗎?”
夏敘言怔愣了一瞬,明白過來郊外的學(xué)校指的自己資助的那家,臉瞬間就白了幾分。燕杉瞧著夏敘言的小臉,本身就白,這一嚇跟個沒血色的瓷娃娃般。腦子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手就揉上了夏敘言的腦袋,毛茸茸的小家伙就是脾氣大了點。
“哎呦騙你的,怎么還嚇著了?!?/p>
燕杉想著給夏敘言順順毛,手還沒落下就被打飛了去。他只好可憐巴巴的看著夏敘言,將行李往里推了推。夏敘言沒再出聲,算是默許他過界的行為。燕杉樂呵地拿行李去了二樓,留下夏敘言面色難看。
死老頭派來個什么貨色辦事,簡直是——登徒子。夏敘言將拳頭握得極緊,恍惚間他好像聽見自己骨頭作響,指尖嵌入血肉留下未褪的紅痕??伤庙樦@人來,學(xué)校的孩子經(jīng)不起折騰,他不敢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