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門的陰影里，根須正順著地磚縫往前爬，像無數(shù)條暗紅的蛇。祭應看著那截纏上腳踝的根須，突然想起游戲里物理老師胸腔里蠕動的團塊——原來那些東西早就在現(xiàn)實里扎了根，只是她一直沒看見。

“別動。”鐔溫的聲音壓得很低，她突然抬手按住祭應的肩膀，另一只手從校服口袋里抽出把折疊刀，刀刃泛著冷光，“它們怕這個?！?/p>

刀刃劃過根須的瞬間，發(fā)出類似燒塑料的“滋滋”聲，綠色的汁液濺在地上，散發(fā)出刺鼻的氣味。陰影里的女生——祭因，往后退了半步，左眼下方的痣在燈光下像滴凝固的血，嘴角還沾著點發(fā)黑的糖渣。

“你不該帶她來的。”祭因的聲音和祭應一模一樣，只是帶著種久居黑暗的沙啞，“這是我們之間的事。”

鐔溫沒說話，只是把祭應往身后拉了拉，折疊刀在手里轉了個圈，刀身映出她眼底極淡的藍光——那光芒一閃而逝，快得像錯覺。

祭應這才注意到，鐔溫的校服袖口不知何時撕開了道口子，露出的手腕上，青黑色的印記正在消退，取而代之的是道閃電狀的銀紋，像活的紋身。

“走?！辩啘赝蝗蛔е缿呃扰埽郫B刀在身后劃出道弧線，逼退了追來的根須，“去圖書館，那里有‘錨點’?！?/p>

圖書館的門是虛掩的。推開時，一股陳腐的紙味混著根須的腥氣撲面而來，書架像被啃過的骨頭，東倒西歪地堆著，書脊上的字大多被腐蝕成了黑色的斑塊，只有最里面那排書架還保持著完整，書脊上隱約能看見“世界法則”的燙金字樣。

“錨點是什么？”祭應的后背撞在書架上，手肘的傷口又開始滲血，她看著鐔溫用刀劈開纏上來的根須，突然明白——這個總戴著眼鏡的女生，根本不是普通高中生。

“世界的縫合線?！辩啘氐牡度猩险粗G色的汁液，她用刀尖指著最里面那排書架，“每個世界都有幾個關鍵節(jié)點，像衣服上的紐扣，能暫時穩(wěn)住裂開的縫。這個學校的錨點，就在那本《時空結構學》里?！?/p>

祭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，那本書的書脊上爬著圈銀色的紋路，和鐔溫手腕上的銀紋很像。她突然想起鐔溫說過的“末日”，想起物理老師講的平行宇宙——原來那些晦澀的理論，早就在用最殘酷的方式具象化。

“你到底是誰？”

“一個過客。”鐔溫的刀突然頓了頓，她側耳聽著什么，臉色微變，“她來了?！?/p>

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，很慢，卻帶著種讓人心悸的節(jié)奏，像踩在神經上。

祭應攥緊口袋里的橘子糖，糖紙已經硬得像層痂，她看著鐔溫手腕上流動的銀紋，突然懂了——那些所謂的“替身”、根須、詭異，本質上都是時空裂縫里漏出來的“錯誤”，而鐔溫的能力，是修正錯誤的“規(guī)則”。

祭因出現(xiàn)在圖書館門口時，身上的校服已經被根須劃破了好幾道口子，露出的皮膚上布滿青黑色的印記，像某種寄生植物。她手里捏著半塊橘子糖，糖塊發(fā)黑，沾著暗紅色的東西，分不清是血還是腐爛的果肉。

“你跑不掉的?！奔酪虻哪抗饴舆^祭應，落在鐔溫身上時，帶著明顯的敵意，“外來者，別多管閑事?！?/p>

“她是我的朋友?！辩啘卮蜷_折疊刀，刀刃在燈光下劃出銀弧，“而你，是這個世界的錯誤?！?/p>

“錯誤？”祭因笑了，笑聲里帶著種破碎的尖銳，“那你告訴我，被做成樹人，在暗無天日的教室里扎根三年，每天感受根須鉆進血管的滋味，算不算錯誤？”她突然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，那里的衣服下有個凸起，形狀像塊扭曲的木頭，“我只是想活下去，有錯嗎？”

祭應的心臟猛地一縮。樹人？她想起生物課上抽枝的青蛙心臟，想起物理老師胸腔里的根須團塊——原來另一個世界的“自己”，經歷過這樣的事。

“法則就是法則?！辩啘氐你y紋亮了起來，圖書館里的根須突然劇烈扭動，像被無形的力量撕扯，“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活法?！?/p>

“去你的法則！”祭因突然沖向她們，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根尖銳的根須，像把淬了毒的匕首，“我早就不信這些了！”

根須刺穿空氣的瞬間，鐔溫突然拽著祭應往旁邊撲，書架被撞得劇烈搖晃，上面的書嘩啦啦掉下來，書頁里抖出無數(shù)細小的根須，在空中織成張網。

祭應看著鐔溫反手甩出的刀，刀刃沒入根須網的瞬間，那些根須像被點燃的引線，迅速枯萎成灰。

“她的力量來自根須?！辩啘乩缿鶗苌钐幫耍曇衾飵е?，“別被她碰到?！?/p>

祭因的速度快得驚人，她像能操控那些根須，無數(shù)暗紅的線條從四面八方涌來，纏向她們的腳踝、手腕。祭應看著鐔溫用銀紋劈開根須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那些被銀紋觸碰到的根須，都會化作黑色的灰燼，像被凈化了一樣。

“你的能力……”

“末日里練的。”鐔溫的額角滲出汗珠，銀紋的光芒明顯黯淡了些，“但用一次，就離‘被排斥’近一步?！?/p>

祭應不懂什么叫“被排斥”，但她看見鐔溫嘴角溢出的血絲，明白了這能力有代價。她撿起地上的一根金屬書簽，緊緊攥在手里，指節(jié)發(fā)白——她沒有特殊能力，唯一能做的，是不成為鐔溫的累贅。

《時空結構學》就在眼前的書架上。書脊上的銀紋正在閃爍，像顆微弱的星。祭應伸手去夠的瞬間，祭因突然從根須組成的網里鉆了出來，手里的根須匕首直刺她的胸口。

“小心！”鐔溫猛地推開她，自己卻被根須劃傷了胳膊，綠色的汁液順著傷口往下流，銀紋的光芒瞬間變得極暗。

祭應摔在地上，看著鐔溫被根須纏住，看著祭因再次舉起匕首——那瞬間，她突然想起高一那年的天臺，沈漩撲過來時，指甲掐進她腕骨的力道，和此刻鐔溫推開她的力度，一模一樣。

“你為什么非要殺我？”祭應的聲音在發(fā)抖，卻異常清晰。

祭因的動作頓了頓。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，那只握著根須匕首的手，手腕上有塊和祭應一模一樣的疤，是沈漩當年掐的印子?！耙驗槲覀冎荒芑钜粋€?！彼穆曇艉茌p，像在說個真理，“時空裂縫里的‘觀察者’告訴我，這是法則?！?/p>

“觀察者？”

“就是那些躲在裂縫里的東西?！奔酪虻哪抗怙h向圖書館的窗外，黑霧里似乎有無數(shù)雙眼睛在閃爍，“它們以‘錯誤’為食，而我們，是最好的食物?！?/p>

鐔溫突然爆發(fā)出一陣銀光，纏住她的根須瞬間化為灰燼。她抓起《時空結構學》扔給祭應，自己則撲向祭因，刀刃直指對方胸口的凸起：“拿著書快走！書里有離開的方法！”

祭應接住書的瞬間，書頁自動翻開，上面用銀色的字寫著：“當兩個同源存在相遇，較弱的靈魂會被較強的吞噬，成為新的‘錨點’?！弊舟E下方，畫著個被根須纏繞的橘子，一半腐爛，一半新鮮。

她突然明白了鐔溫的意思——所謂的“錨點”，根本不是逃生的方法，而是世界法則設定的“祭壇”，她和祭因之間，必須有一個成為修補裂縫的“材料”。

祭應看向鐔溫，卻見她被祭因的根須刺穿了肩膀，綠色的汁液濺在書頁上，銀色的字跡開始扭曲變形。

“這是唯一的辦法?！辩啘氐穆曇魩еy紋卻依舊亮著，“記住，別讓她……拿到你的靈魂……”

話音未落，鐔溫的身體突然開始變得透明，像被濃霧吞噬。她看著祭應，嘴唇動了動，似乎想說什么，最終卻只化作一道銀光，消散在空氣里。

世界法則的排斥。祭應想起鐔溫說過的話，心臟像被根須攥住了。原來所謂的“外來者”，從來都沒有干涉結局的權利。

祭因走到她面前時，根須匕首上的綠色汁液正往下滴。她看著書頁上扭曲的字跡，突然笑了，笑聲里帶著解脫，也帶著絕望：“你看，法則早就寫好了結局。”

“沈漩……”祭應的聲音很輕，她想起那個總往她口袋里塞橘子糖的女生，想起對方掌心的痣，“她也是‘錯誤’嗎？”

祭因的動作頓了頓。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，那里空空如也，沒有痣，只有片青黑色的印記?！八亲償?shù)。”她的聲音有些發(fā)顫，“從別的世界掉進來的變數(shù)，本不該存在，卻救了你。”

原來沈漩的“死”，也是法則的修正。祭應笑了，眼淚卻掉了下來，砸在書頁上，和綠色的汁液混在一起，銀色的字跡突然變得清晰——“靈魂不屈者，可破法則?！?/p>

“你看?！奔缿e起書，“還有希望?！?/p>

祭因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，突然露出種復雜的表情，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。她手里的根須匕首緩緩放下，手腕上的青黑色印記開始消退，露出底下淡淡的疤痕——和沈漩掐在祭應腕骨上的印子，分毫不差。

“希望？”祭因的聲音很輕，她抬手撫摸祭應的臉頰，指尖冰涼，帶著橘子糖腐爛的味道，“在我被做成樹人的第三年，也見過類似的字?！?/p>

她的指甲突然掐進祭應的皮膚，根須順著傷口往里鉆，帶來刺骨的疼痛。祭應看著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掙扎，突然明白了——這個來自末日的自己，從來都不是純粹的“惡”，只是被絕望逼成了必須吞噬同類才能活下去的怪物。

“對不起?！奔酪虻穆曇魩е耷?，根須卻刺穿了祭應的胸口，“我想活下去……哪怕只有一天……”

疼痛像潮水般涌來，卻意外地不難受。祭應感覺自己的意識正在變輕，像被風吹起的糖紙。她看著祭因臉上混雜的淚水和綠色汁液，突然想起口袋里的橘子糖，于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，把糖塊塞進對方手里。

“甜的……”她的聲音很輕，像高一那年天臺上的風，“比死……甜多了……”

祭因握著那半塊糖，看著祭應的眼睛慢慢失去光彩。她突然發(fā)現(xiàn)，對方的靈魂正在變得透明，卻沒有像書里說的那樣被吞噬，而是化作無數(shù)光點，融入圖書館的銀紋里，那些原本枯萎的根須，竟開始抽出嫩綠的新芽。

原來所謂的“不屈”，不是反抗，是接納。

祭應的身體軟倒在地時，圖書館的窗外，黑霧正在散去，露出被根須纏繞的天空，像幅破碎的玻璃畫。祭因看著掌心融化的橘子糖，突然明白——她贏了法則，卻輸?shù)袅俗詈笠稽c“活著”的意義。

遠處傳來詭異的嘶吼，是她那個世界的“東西”，順著裂縫爬進了這個被污染的世界。祭因握緊手里的根須匕首，轉身走向黑暗，背影在銀紋的光芒里，顯得格外孤獨。

而祭應的靈魂，化作無數(shù)光點，附著在新生的根須上，順著圖書館的裂縫，飄向未知的時空。法則想讓她湮滅，她偏要以另一種方式存在——像顆被踩碎的橘子糖，即使化在泥里，甜味也能滲進土里，等待某天，開出對抗黑暗的花。

世界的褶皺里，新的根須正在生長，帶著橘子腐爛的甜，和不屈的光。

本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