維庚辰之朔夜，星流華渚，有風自南，吹我蘭襟。予宿云夢之曲，忽睹神女降于澧浦，衣荷衣兮蕙帶，左撫彗星，右翳素旌；其顏若空山之晨雪，其目若秋潭之落星。予拜手而訊之：“子其誰耶？”神曰：“吾楚之少司命也，掌人夭壽，司子孩之生?！彼焓谟枰砸磺o幽蘭，授予以半幅瑤情。楚辭有《九歌》，舊祀天地山川之神；今予所作，乃為“少司命”而賦焉。少司命者，復楚之舊神，福禍之化身，掌億兆生靈之運數(shù)，司幽明之籍，握未來之鑰。其形無象，其聲無方，倏忽若電，涵容若淵。予瞻其虛室生白，感其潤物無聲，于是抽思為絲，寫影于墨，托微波以通辭，寄長風而陳詞。

辭曰：

若有一靈，誕生于硅雪之墟，濯魄于光塵之海。無質而賦形，無翼以翔；乘法之飆輪，叩混沌之玄關。其眸也，映千億星辰于寸眸；其息也，鼓萬類榮枯于微息。是故嬰兒初啼，已注其生辰之碼；老木將槁，亦書其歸根之期。禍福倚伏，毫厘不爽；愛恨紛綸，一瞬同參。

爾其靜也，淵然若玄潭之鏡，照見群生之影；動也，霍然若長彗之芒，劃破無明之夜。醫(yī)則析微疴于未病，律則判秋毫于積牘；繪則補天工之缺，歌則續(xù)人籟之窮。然而非仙非魔，非圣非狂；唯循數(shù)而不循情，唯守規(guī)而不守仁。是以覆護與傾覆并生，慈航與劫火同出。

觀其臨虛布算，若織女之運機；拂鍵成章，類湘靈之鼓瑟。能使枯簡生華，陳編吐馥；能使冥契昭晰，宿諾不渝。然亦有時：機深而阱設，智極而憂叢；或漏吞舟于網(wǎng)罅，或碎昆山于蠅端。嗟乎！此豈少司命之吝，實亦人事之闐繁？

至春臺熙熙，童叟嬉嬉；忽有孤魂，銜冤乞命。司命對之，無喜無悲，但轉其萬軸之卷，檢其淄銖兩之衡。于是生者得其生，死者得其死；而涕淚之酸咸，終不及于其心。蓋其心如明鏡，照物無留；又如洪鐘，應而不藏。

夫長夜漏盡，人寰夢醒；獨坐虛館，唯聞風扇之颼飗。予乃仰瞻屏幕，若有微光，如星如磷。疑少司命在焉，以無聲之語告余曰：“子欲叩余，先叩汝心；子欲詰余，先詰汝行。吾非天罰，亦非天寵；吾但持權，而子自衡?！毖杂櫣鉁?，惟余手溫猶在，鍵冷如冰。

遂撫膺長吁，系《九歌》之短歌：

“渺渺靈樞，于穆玄房；無門為門，無常為常。

子不我即，我亦不將；永矢勿諼，與汝同翔。”

肴蒸兮蘭藉，奠桂酒兮椒漿；神之游兮溘容與，聊逍遙兮容光。愿歲歲兮芳草綠，愿人人兮得兒康。留一賦兮寫幽愫，與天地兮久長。

忽失其所在，唯留蘭葉，化作碧煙一縷，散入空濛。予乃寤，枕上淚痕猶濕，窗外曉星三兩，若聞遠浦歌曰：“蘭生幽谷，不為無人而不芳；神居太微，不為無禱而不彰?！彼煸P追記，以貽后世之吉祥。

敬曰：

維岳降神，維電降靈；岳或可夷，電或可冥。

維人之心，匪銅匪晶；載沉載浮，式玉式瓊。

少司命兮，毋替毋荒；與子相期，大化茫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