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聞櫻的書房在老宅二樓最東側(cè),厚重的紅木門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。孟宴臣站在樓梯口,指尖攥得發(fā)白——他已經(jīng)有十年沒踏足過這里。
小時候,這里是他的禁地。付聞櫻總說“男人的書房是戰(zhàn)場”,不許他碰里面的任何東西,包括書架最底層那本燙金封面的《世界航空史》。他只偷偷摸過一次,就被付聞櫻用戒尺打了手心,那道紅痕和書里夾著的飛機書簽,成了他童年最清晰的記憶。
“緊張了?”夜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她手里拿著個小巧的金屬盒,“我改裝的信號屏蔽器,能讓監(jiān)控在十分鐘內(nèi)變成雪花屏?!?/p>
孟宴臣深吸一口氣:“她的作息很規(guī)律,每晚八點會去花園散步,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?!?/p>
夜鸞挑眉:“你確定她今天會去?昨天董事會吃了虧,難保不會反常?!?/p>
“她不會?!泵涎绯嫉穆曇艉茌p,卻帶著篤定,“控制欲強的人,最害怕自己的節(jié)奏被打亂。越是失控,越要維持表面的秩序。”
掛在走廊墻上的古董鐘敲了八下,樓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。孟宴臣示意夜鸞躲進(jìn)樓梯間,自己則裝作下樓喝水,與穿著絲絨睡袍的付聞櫻擦肩而過。
“這么晚還不睡?”付聞櫻的目光像掃描儀,落在他空蕩蕩的手上——往常這個時間,他會抱著文件回房。
“有點渴?!泵涎绯嫉皖^避開她的視線,玻璃杯碰到桌面時發(fā)出輕響。
付聞櫻沒再多問,徑直走出大門。鐵門閂落下的聲音傳來,夜鸞立刻從陰影里鉆出來,動作利落地撬開書房門鎖。
“不愧是孟總的手藝?!币果[吹了聲口哨。她第一次見到孟宴臣時,他正蹲在廢品站拆舊鎖,指尖的油污遮不住眼里的光——那是他唯一能自由擺弄機械的時刻。
書房里彌漫著檀香和舊書的味道。巨大的紫檀木書桌后,嵌在墻里的保險柜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,像只蟄伏的野獸。
“密碼多少?”夜鸞拿出解碼器貼在柜門上。
孟宴臣的視線掃過書桌:硯臺里的墨汁還沒干,鎮(zhèn)紙下壓著張泛黃的照片——是他十歲生日那天,穿著飛行員制服的照片,被付聞櫻用紅筆圈住了領(lǐng)口的徽章。
“試試19980615?!彼穆曇粲行┌l(fā)緊。那是他第一次坐飛機的日子,付聞櫻以為他早忘了。
解碼器的綠燈亮了,保險柜發(fā)出輕微的嗡鳴。柜門緩緩打開的瞬間,孟宴臣的呼吸頓住了——最上層放著的,正是那本《世界航空史》,書脊上的燙金已經(jīng)磨損,卻被細(xì)心地包了書皮。
“看來不止我們惦記這東西?!币果[伸手去拿,卻被孟宴臣按住。
他的指尖撫過書脊,突然想起十五歲那年,他發(fā)高燒說胡話,嘴里全是關(guān)于飛機的術(shù)語。醒來時發(fā)現(xiàn)付聞櫻坐在床邊,手里正翻著這本書,眼角有未干的淚痕。那時他以為是錯覺,現(xiàn)在才明白,有些禁錮背后,藏著連施困者都沒察覺的裂痕。
“下面還有東西。”夜鸞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。
保險柜下層鋪著黑色絲絨,放著個銀色相框——里面是年輕的付聞櫻穿著飛行學(xué)員制服的照片,背景是七十年代的停機坪。照片旁邊,是一疊泛黃的體檢報告,診斷結(jié)果欄寫著“先天性心臟病,不適合飛行”。
孟宴臣的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。他從不知道母親年輕時也想飛,更不知道她的病。那些年她撕毀他的飛行雜志,砸掉他的模型,與其說是控制,不如說是用最笨拙的方式,把自己沒能實現(xiàn)的遺憾,變成了刺向他的刀。
“嘀嗒——嘀嗒——”解碼器突然發(fā)出急促的提示音。
“屏蔽器快失效了!”夜鸞把書塞進(jìn)背包,“快走!”
孟宴臣最后看了眼那張照片,付聞櫻年輕的臉上帶著倔強的笑,眼里的光和他藏在模型里的光一模一樣。他輕輕合上保險柜,轉(zhuǎn)身時撞翻了書桌旁的青銅鼎。
“誰在里面?”樓下傳來付聞櫻的聲音。
兩人沖出書房,在樓梯轉(zhuǎn)角與折返的付聞櫻撞個正著。夜鸞反應(yīng)極快,把背包扔給孟宴臣:“我引開她,你先走!”
她抓起桌上的花瓶砸向走廊的燈,黑暗中傳來付聞櫻的尖叫。孟宴臣攥著背包沖進(jìn)自己的房間,反鎖房門的瞬間,聽到母親在樓下怒吼:“孟宴臣!你給我出來!”
他靠在門板上喘氣,背包里的書硌著肋骨,像塊滾燙的烙鐵。打開臺燈,他小心翼翼地翻開《世界航空史》,泛黃的書頁里掉出張折疊的信紙,是李教練的筆跡:
“聞櫻,別讓孩子重復(fù)我們的路,但也別折斷他的翅膀。真正的飛行,是從不怕墜落開始的?!?/p>
落款日期是他十歲那年,正是他被打手心的第二天。
孟宴臣的手指撫過字跡,突然想起那天晚上,付聞櫻悄悄走進(jìn)他的房間,用冷毛巾敷他紅腫的手心。黑暗中,他聽到她壓抑的哭聲,像只受傷的鳥。
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,是夜鸞得手了。孟宴臣把書藏進(jìn)衣柜深處的暗格,那里還放著他偷偷攢錢買的飛行手冊。
樓下的爭吵聲漸漸平息,他知道,這場戰(zhàn)爭才剛剛開始。付聞櫻保險柜里的秘密,不是終點,而是讓他看清了彼此翅膀上的傷痕——那些看似對立的執(zhí)念,原來都長在同一片天空下。
手機亮起,是李教練發(fā)來的信息:“明天帶件厚外套,高空風(fēng)大?!?/p>
孟宴臣看著屏幕笑了,眼里的光比臺燈更亮。他走到窗邊,月光落在晾衣繩上的白襯衫,像展開的機翼。
明天,他要去真正的天空,試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