紙蛾撲臉的瞬間,我失去了視覺——
眼前不是黑,而是一片翻動著的空白。
直到腳尖踢到硬物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跪在一張圖書館長桌上。
桌面像冰。
四周沒有書架,只有一排排空椅子,椅背貼著泛黃的學(xué)生證,姓名全被黑墨涂掉。
頭頂?shù)鯚粲蓵撜鄢桑瑹襞菔墙乃饕?,發(fā)出暗紅的光。
廣播這次沒有聲音,而是燈罩里傳出的低低心跳:
咚、咚、咚——每一下,便有一張椅子轉(zhuǎn)向我。
03:40。
長桌中央攤著那本膚色無字書,最后一頁仍空白。
林笙不見了,只剩一根沾墨的鋼筆,筆桿冰涼,像從尸溫里取出。
筆帽刻著一行小字:
「用血寫,字才留得久?!?/p>
我咬破指尖,血珠滾落,卻在紙面凝成冰晶,碎成粉末。
粉末飛舞,在半空排成新的句子:
「0號樣本拒絕歸還,啟動回收程序?!?/p>
下一秒,所有空椅同時站起——椅面翻開,變成一張張無牙的大嘴,向我合圍。
我抓起鋼筆,朝最近的一把椅子刺去。
筆尖觸到椅背的瞬間,那張被涂黑的姓名欄忽然顯字:
——“唐遠(yuǎn)”
我愣住。
那是我導(dǎo)師的名字。
椅子發(fā)出一聲嘆息,靠背裂開,掉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。
封面寫著《圖書館學(xué)概論·缺頁版》,正是第一章林笙遞給我的那本。
我翻開缺頁處,里面夾著一張新的記憶索引卡:
借書人:唐遠(yuǎn)
借閱時間:1923-12-03
歸還期限:永不
03:30。
心跳燈驟然加速。
桌面開始滲墨,像黑水從木紋里溢出,把長桌變成一池反光的水面。
水面上映出倒影——不是我,而是七歲的我。
他趴在閱覽室角落,用蠟筆在地板上寫名字。
每寫一筆,現(xiàn)實(shí)里的我就多忘一筆:
先是忘了母親的生日,接著忘了自己為何進(jìn)圖書館。
倒影抬頭,沖我笑,嘴唇開合:
“把名字給我,你就自由?!?
我猛地用鋼筆扎進(jìn)自己的手背,劇痛把記憶扯回。
血落在無字書空白頁,這一次終于留下痕跡:
1923年活體藏書實(shí)驗(yàn)
實(shí)驗(yàn)?zāi)康模河米x者記憶喂養(yǎng)“緘默書庫”
0號樣本:林笙(失敗,逃逸)
回收人:唐遠(yuǎn)(現(xiàn)任館長)
字跡剛成,所有椅子靜止。
燈罩心跳驟停,一滴血從燈泡尖端滴落,正中書頁。
書頁迅速合攏,像皮膚縫合。
封面浮現(xiàn)新的標(biāo)題——
《第三章 空白閱覽室》
署名:唐遠(yuǎn)
03:20。
長桌中央裂開一道縫隙,像書脊被從中劈開。
縫隙里升起一面小鏡子,鏡框是銅質(zhì)電梯按鈕。
鏡面映出林笙,她站在火海里,對我做最后的口型:
“寫他進(jìn)去?!?/p>
我意識到——
只有把唐遠(yuǎn)的名字寫進(jìn)書里,才算真正“歸還”。
否則,下一個被椅子吃掉的人就是我。
我翻開書最后一頁,用鋼筆蘸滿手背的血,寫下:
回收人:唐遠(yuǎn)
歸還期限:03:44
字剛落,鋼筆尖突然融化,像被高溫?zé)谋?/p>
鏡面“?!币宦?,電梯按鈕亮起綠光。
所有椅子齊刷刷轉(zhuǎn)向鏡子,椅背上的姓名同時變?yōu)椤疤七h(yuǎn)”。
03:15。
電梯門開啟,里面站著一位穿呢大衣的老人。
他對我點(diǎn)頭,聲音沙啞:
“第三章寫完了,該第四章了?!?/p>
他的臉——
沒有五官,只有一張被熨平的空白。
——第三章完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