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清妍第一次見到江兆興,是在一場行業(yè)峰會上。
她作為特邀嘉賓上臺演講,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,高跟鞋踩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,聲音清冷而篤定。臺下掌聲雷動,她卻只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個年輕男人——他穿著略顯寬大的西裝,領(lǐng)帶系得一絲不茍,正低頭記筆記,側(cè)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干凈。
會后酒宴上,他端著香檳走過來,耳尖微紅:“夏總,您的演講很精彩?!?/p>
夏清妍晃了晃酒杯,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兩秒:“你多大?”
“二十五。”
她輕笑一聲,沒接話。
比她小了整整十歲。
江兆興是實習生,被分到夏清妍的部門。
他做事認真,總是一絲不茍地完成她交代的任務(wù),偶爾加班到深夜,會給她辦公桌上放一杯熱咖啡。
夏清妍起初不在意,直到某天凌晨兩點,她推開辦公室的門,發(fā)現(xiàn)他趴在桌上睡著了,電腦屏幕還亮著,是一份她明天要用的分析報告。
她輕輕蓋上自己的外套,轉(zhuǎn)身離開。
第二天,江兆興紅著臉來還外套:“謝謝夏總?!?/p>
夏清妍頭也不抬:“下次別睡公司?!?/p>
團建聚餐時,有人起哄讓夏清妍喝酒。
她酒量不好,但礙于面子正要接過,江兆興突然站起來:“我替夏總喝?!?/p>
他一口氣干了三杯白酒,嗆得眼眶發(fā)紅。
回程的出租車上,夏清妍看著窗外:“沒必要逞強?!?/p>
江兆興聲音很輕:“我只是……不想你難受?!?/p>
夏清妍轉(zhuǎn)頭看他,發(fā)現(xiàn)他正盯著自己,眼神干凈得像一泓泉水。
那一刻,她心跳漏了一拍。
夏清妍生日那天,江兆興送了她一條手織圍巾,針腳歪歪扭扭。
“我自己學的?!彼缓靡馑嫉負项^,“可能不太好看……”
夏清妍接過圍巾,突然問:“你知道我比你大十歲嗎?”
江兆興點頭:“知道。”
“那你還……”
“年齡只是數(shù)字。”他打斷她,眼神堅定,“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?!?/p>
夏清妍沉默了。
戀情曝光后,流言蜚語鋪天蓋地。
有人說江兆興攀高枝,有人說夏清妍老牛吃嫩草。
最激烈的是夏家父母,指著江兆興罵:“你拿什么給我女兒未來?”
江兆興跪在夏家客廳,背挺得筆直:“我會努力?!?/p>
夏清妍站在一旁,突然想起他熬夜加班的樣子,想起他替她擋酒時的眼神,想起他織圍巾時笨拙的手指……
他現(xiàn)在確實什么都沒有。
但他把能給的都給了她。
夏清妍拉起江兆興,對父母說:“我選的,我認?!?/p>
出門后,江兆興紅著眼眶抱住她:“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?!?/p>
夏清妍拍拍他的背:“傻子,我現(xiàn)在就很好?!?/p>
十年后,江兆興成了行業(yè)新貴。
頒獎典禮上,主持人調(diào)侃:“江總,您成功的秘訣是什么?”
他看向臺下第一排的夏清妍,輕笑:“娶了個比我大十歲的太太?!?/p>
全場哄笑,夏清妍在眾人目光中紅了臉。
十年前,她是他仰望的星光。
十年后,他是她依靠的港灣。
而她第1次懷孕的時候,夏清妍的妊娠反應(yīng)來得又急又兇。
孕吐最嚴重的那段日子,她趴在洗手臺前吐得昏天黑地,江兆興站在她身后,手里端著溫水,另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背。
“喝點水?!彼吐曊f。
夏清妍抬頭,鏡子里映出她蒼白的臉和江兆興緊鎖的眉頭。她突然抓起漱口杯砸向鏡子,玻璃碎片濺了一地。
江兆興沒躲,任由碎片劃過手背,留下一道血痕。
五個月時,夏清妍的肚子已經(jīng)明顯隆起。
那天江兆興下班回家,看見她正踮著腳去夠書架頂層的相冊,腹部幾乎要撞上茶幾尖銳的棱角。
他一個箭步?jīng)_過去,手臂橫在她腰前:“小心!”
夏清妍被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得渾身一顫,猛地推開他:“別碰我!”
江兆興踉蹌著后退,撞翻了玄關(guān)的花瓶。
七個月的某個雨夜,夏清妍發(fā)起了高燒。
醫(yī)生在電話里說孕婦不能隨便用藥,江兆興只能用濕毛巾一遍遍給她擦身。
“我受夠了……”夏清妍燒得雙頰通紅,手指死死攥著床單,“我要打掉......”
江兆興擰毛巾的手頓了頓:“都七個月了?!?/p>
“七個月怎么了?!”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抓起枕頭砸向他,“什么都不能吃,哪里都不能去,現(xiàn)在連生病都要硬扛!”
枕頭落在地上,濺起細微的塵埃。
江兆興彎腰撿起來,拍了拍灰:“那你想怎么樣?”
“打掉?!?/p>
江兆興真的帶她去了醫(yī)院。
暴雨如注,他一手撐傘一手扶著她,夏清妍的拖鞋幾次陷進水洼里。
走到小區(qū)門口時,夏清妍突然僵在原地。
“怎么了?”江兆興轉(zhuǎn)頭。
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小腿流下,混著雨水在地上暈開淡粉色的痕跡。
夏清妍臉色煞白:“……羊水破了?!?/p>
急救燈刺得人眼睛發(fā)疼。
江兆興站在產(chǎn)房外,聽著里面?zhèn)鱽硭盒牧逊蔚慕泻?,簽字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。
護士進進出出,不斷有沾血的紗布被扔進托盤。
“產(chǎn)婦血壓下降!”
“準備新生兒搶救設(shè)備!”
江兆興一拳砸在墻上,指節(jié)滲出血珠。
當?shù)谝豢|晨光穿透云層時,啼哭聲終于響起。
護士抱著襁褓走出來:“早產(chǎn)兒,但生命體征平穩(wěn)?!?/p>
江兆興顫抖著接過那個皺巴巴的小生命。
恰在此時,朝陽穿透走廊盡頭的玻璃窗,金燦燦的光斑落在嬰兒臉上。小家伙突然睜開眼,那是一雙出奇明亮的眼睛,澄澈得能映出整個世界。
“江霑陽?!苯着d輕聲念出這個在心底醞釀了七個月的名字,“霑陽,沾陽?!?/p>
夏清妍醒來時,看見江兆興趴在嬰兒床邊睡著了。
晨光給父子倆鍍上金邊,小霑陽正抓著父親的手指,咿咿呀呀地吐著泡泡。
她望著這一幕,突然想起昨夜瀕臨昏迷時,聽見江兆興在耳邊說的那句話:“你要是敢出事,我就把全世界都燒給你?!?/p>
江霑陽三歲那年,夏清妍在整理舊物時發(fā)現(xiàn)了江兆興的孕期日記。
最后一頁寫著:
“今天她又要打掉孩子,我答應(yīng)了?!?/p>
“但我知道,她真正想打掉的,是被束縛的人生?!?/p>
“而我,就是那道束縛?!?/p>
字跡被水漬暈開,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