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鈍感區(qū)》
老張的保溫杯底結了層垢時,他正蹲在菜市場的垃圾桶旁,數第三根煙蒂。凌晨四點的露水打濕褲腳,像塊浸了水的海綿——這是他今天撿的第二十七個塑料瓶,夠換半份豆?jié){了。
菜市場東門的卷簾門升起時,鐵皮摩擦的聲響里混著他的咳嗽。保潔員老李推著車經過,鐵簸箕在地上拖出刺啦聲:“老張,今天的星星,是不是又被云擋住了?”
老張沒抬頭。手套里的手指蜷了蜷,指甲縫里還嵌著昨晚剝橘子剩下的橘絡。三個月前兒子來電話,說公司給配了新電腦,“爸,你當年說要寫的那本書,是不是還沒動筆?”他當時正把撿來的報紙塞進蛇皮袋,塑料摩擦的聲響蓋過了電話里的抽氣聲。
此刻垃圾桶里的爛菜葉散發(fā)著酸腐味,像他胸腔里那團發(fā)悶的東西。上周社區(qū)送溫暖,小姑娘舉著相機問他:“大爺,您年輕時候的夢想,是不是被生活磨沒了?”他盯著對方胸前的工作證,突然想起三十年前,自己在工廠宿舍里,用鋼筆在稿紙上寫的第一行字——“人生的意義,或許在別處”。
后來那支鋼筆被他埋在了老槐樹下。那年暴雨沖垮了院墻,兒子指著泥水里的稿紙碎片,問他:“爸,你寫的故事,是不是爛在地里了?”
保潔車的鐵輪碾過路面,震得他膝蓋發(fā)麻。老張把最后一個塑料瓶塞進袋里,聽見遠處傳來早班車的鳴笛。原來所謂的意義,有時就是當你為了一個念頭,熬不過所有不被理解的夜晚,最終發(fā)現那念頭早已被生活泡得發(fā)漲,而自己還站在原地時,腳下這片被現實磨平的土地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打火機,煙卷在指間燃著,火星明明滅滅。下一個垃圾桶,還等著他去翻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