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知衍真的搬進(jìn)了巷口的老房子。
那是棟兩層的小樓,墻皮斑駁,爬滿了爬山虎,和蘇晚白的工作室隔著三戶人家。他似乎真的做到了“遠(yuǎn)遠(yuǎn)看著”——她去買早餐時,會看見他坐在自家門廊的藤椅上讀報紙,抬眼望見她,只淡淡頷首;她深夜收工,總能看到他家窗口亮著盞暖黃的燈,像個沉默的坐標(biāo),卻從不上前打擾。
只有一次,她加班到凌晨,畫板突然倒下來砸在腳邊,顏料潑了一地。她蹲在地上收拾碎片,指尖被劃出血口,疼得眼眶發(fā)紅時,門被輕輕敲響了。
陸知衍站在門口,手里拿著醫(yī)藥箱,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?。骸奥牭铰曇?,你沒事吧?”
蘇晚白沒說話,只是低頭按住流血的指尖。他沒再問,徑直走進(jìn)來,蹲在她面前,不由分說地抓起她的手,用棉簽蘸著碘伏輕輕擦拭傷口。他的動作很輕,指尖帶著薄繭,觸到她皮膚時,她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,卻被他更緊地按住。
“別動?!彼穆曇舻统?,帶著不容置疑的認(rèn)真,“會感染?!?/p>
消毒水的味道混著他身上淡淡的松木味,在安靜的畫室里彌漫開來。蘇晚白看著他專注的側(cè)臉,睫毛很長,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,和多年前站在落地窗前的模樣漸漸重疊。她忽然別過臉,心臟在胸腔里亂撞,像要掙脫束縛。
傷口包扎好后,他默默收拾起地上的碎片和顏料,動作麻利得不像個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的人。蘇晚白看著他彎腰的背影,忽然想起他說的那三年——還債、照顧父親、獨自對抗林氏,那些她從未參與的日子,到底磨掉了他多少棱角?
“謝謝?!彼吐曊f,聲音有些發(fā)澀。
他起身看她,眼里有微光閃動,卻只說了句“早點休息”,便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門關(guān)上的瞬間,蘇晚白靠在墻上,抬手捂住發(fā)燙的臉頰。那些被她死死壓住的情緒,像破土的種子,正悄悄蔓延。
秋末時,巷子里的老槐樹掉光了葉子,光禿禿的枝椏指向天空。蘇晚白接到畫廊的邀請,要去鄰市辦展,需要離開半個月。出發(fā)那天,她拖著行李箱走到巷口,陸知衍正站在槐樹下,手里拿著個保溫杯。
“給你的?!彼驯舆f給她,“紅糖姜茶,路上喝,那邊比這邊冷。”
蘇晚白看著杯子上印著的貓咪圖案,是她以前最喜歡的那款,早就停產(chǎn)了。她接過杯子,指尖觸到溫?zé)岬谋冢p聲道:“我會去半個月。”
“知道。”他笑了笑,眼角有了細(xì)微的紋路,“畫展順利?!?/p>
火車開動時,蘇晚白打開保溫杯,姜茶的暖意在舌尖蔓延。她望著窗外倒退的風(fēng)景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他也是這樣,把熱奶茶放在她的畫具旁,自己靠在樹上看文件。原來有些習(xí)慣,他從未改變。
畫展很成功,只是異鄉(xiāng)的秋夜格外冷。有天晚上她加班改畫,忽然收到陸知衍的消息,是張照片——她工作室的窗臺上,放著只小小的棉墊,旁邊臥著那只三花貓,正曬著月亮打盹。
“它每天都來,我給它鋪了點東西?!毕⒑竺娓鴤€貓咪的表情包,是她以前總發(fā)給他的那種。
蘇晚白盯著照片看了很久,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刪,最后只回了個“謝謝”。
回程那天,下著小雨。蘇晚白拖著行李箱走進(jìn)巷子,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陸知衍站在她家門前,正彎腰給三花貓?zhí)碡埣Z。聽到腳步聲,他回頭看過來,雨絲落在他發(fā)間,像撒了把碎銀。
“回來了?!彼逼鹕?,手里還拿著貓糧袋,“畫展很成功,新聞上看到了?!?/p>
“嗯?!碧K晚白走到他面前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他瘦了些,下巴的線條更清晰了,“麻煩你照顧貓了。”
“不麻煩?!彼粗凵窭镉胁夭蛔〉臏厝?,“我做了晚飯,一起吃吧?就當(dāng)……慶祝你畫展成功?!?/p>
蘇晚白猶豫了片刻,最終點了點頭。
他家的客廳很簡單,墻上掛著幅她畫的梧桐葉速寫,是很多年前落在他辦公室的那張。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,都是她愛吃的——番茄燉牛腩、清炒西蘭花、松鼠鱖魚,還有一碗冬瓜丸子湯,熱氣騰騰的。
“不知道你喜歡什么,憑記憶做的?!彼o她盛了碗湯,語氣帶著點緊張。
蘇晚白喝了口湯,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開,眼眶忽然有些發(fā)熱。這三年,她學(xué)著自己做飯,卻總做不出他的味道。原來有些習(xí)慣,她也從未改變。
吃飯時,他沒提過去,也沒說未來,只聊些巷子里的瑣事——哪家的阿婆養(yǎng)了新的花草,哪只流浪貓生了崽,語氣平淡得像多年的老友??商K晚白能感覺到,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融化,像初春的冰雪,順著心墻的裂痕一點點滲透進(jìn)來。
飯后,蘇晚白幫忙洗碗,他站在旁邊遞抹布,指尖偶爾碰到一起,兩人都會像觸電似的縮回手,然后相視而笑,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暖意。
走出他家門時,雨已經(jīng)停了。月亮從云里鉆出來,把樹影投在地上,像幅寫意的畫。
“陸知衍,”蘇晚白忽然開口,聲音很輕,“那年平安夜,你說等我畢業(yè)就結(jié)婚……”
他的腳步頓住了,轉(zhuǎn)過身看她,眼里有驚訝,也有小心翼翼的期待。
蘇晚白看著他,月光落在她臉上,清晰地映出她眼底的猶豫和動搖:“如果……我是說如果,時間能重來,你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?”
陸知衍沉默了很久,久到蘇晚白以為他不會回答時,他才緩緩開口,聲音帶著濃重的鄭重:“不會。”
“我會告訴你所有事,會拉著你的手一起面對,而不是把你推開?!彼粗难劬?,一字一句地說,“晚晚,那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?!?/p>
風(fēng)吹過巷口,帶來桂花香。蘇晚白沒再說話,轉(zhuǎn)身回了工作室??申P(guān)上房門的瞬間,她靠在門板上,捂住了砰砰直跳的心臟。
或許,有些傷口并非無法愈合,只是需要時間,和一個重新開始的勇氣。而她,好像終于敢去觸碰那道裂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