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蕭長聲是天上明月我便是摘月之人

瓊林宴上的風(fēng)波，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，在京城的權(quán)貴圈子里漾開層層漣漪。

鎮(zhèn)國公府世子、秦王蕭長聲的冷峻威儀早已深入人心，而付家那位素來低調(diào)、只聞其賢名未見其鋒芒的嫡女付冷月，竟敢當(dāng)眾潑酒毀棋，直斥秦王棋局“死氣沉沉”，這份膽色與離經(jīng)叛道，瞬間讓她成了風(fēng)口浪尖上的人物。

有人說她恃寵而驕，仗著長公主之女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，遲早給付家招禍。

也有人說她胸有丘壑，一語道破秦王棋局玄機，是難得的奇女子。

更有好事者暗暗揣測，秦王殿下那日竟未當(dāng)場發(fā)作，是否……別有一番心思？

流言蜚語甚囂塵上，付府門前車馬卻驟然冷清了不少。

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，在摸清秦王殿下真正態(tài)度前，誰也不敢輕易與這位膽大包天的付家女郎走得太近。

付冷月對此渾不在意，甚至樂得清靜，只每日在府中看看賬冊，打理母親陪嫁的幾處產(chǎn)業(yè)，或是去城郊的莊子上查看新培育的花種，日子過得倒也充實。

永安長公主起初憂心忡忡，但見女兒神態(tài)自若，行事沉穩(wěn)依舊，并無半分惶恐或得意忘形之色，心下稍安，只是叮囑她近日低調(diào)些，莫要再生事端。

然而，樹欲靜而風(fēng)不止。

半月后，一樁震動朝野的大案爆發(fā)——北境前線十萬將士的冬衣糧餉，竟在運抵邊關(guān)時，被發(fā)現(xiàn)以次充好，霉?fàn)€過半！更有甚者，本該足額發(fā)放的餉銀，竟也短了數(shù)成！消息傳回，龍顏震怒，朝野嘩然。此案不僅關(guān)乎邊關(guān)將士溫飽士氣，更直接牽涉軍國安危、社稷根本。

皇帝盛怒之下，下旨徹查，并直接點將——命秦王蕭長聲主理此案，授尚方劍，有先斬后奏之權(quán)！

一時間，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法司風(fēng)聲鶴唳，相關(guān)官吏、糧商、押運官員被鎖拿下獄者不計其數(shù)。

蕭長聲坐鎮(zhèn)大理寺，雷厲風(fēng)行，晝夜不休，一道道命令傳出，一張張供狀送入，空氣中都彌漫著肅殺的鐵銹味。大理寺那兩尊石狴犴（bì àn）仿佛都活了過來，張著巨口，吞噬著卷入其中的魑魅魍魎。

付冷月得知此事時，正在城南的“清韻齋”查賬。這間書齋是她母親陪嫁產(chǎn)業(yè)之一，表面經(jīng)營古籍字畫、文房四寶，暗地里，卻也是付家信息網(wǎng)絡(luò)的一個不起眼的節(jié)點。

掌柜老周是她母親從宮里帶出來的老人，精明干練，忠誠可靠。

“小姐，” 老周將一疊謄抄的賬目遞上，壓低聲音，神色凝重，“您前些日子讓留意的，關(guān)于‘永豐倉’那批陳糧的去向，還有幾家與北境軍需有勾連的商號……有眉目了?！?/p>

付冷月放下手中的紫毫筆，接過賬目，快速翻閱。秀氣的眉頭漸漸擰緊。

賬目做得極其干凈，若非她早知內(nèi)情，又讓老周動用了些非常手段，幾乎看不出破綻。

但幾條看似無關(guān)的走賬路徑，最終都隱隱指向同一個方向——戶部度支司一位姓趙的主事，以及他背后一位在江南根基深厚、專做糧米生意的遠房表舅，王百萬。

“這王百萬的發(fā)家史，查到了嗎？” 付冷月指尖點著賬冊上一個名字。

“查了，” 老周聲音更低，“此人發(fā)跡不過五六年，靠的就是低價吃進各地官倉的陳糧、次糧，再打通關(guān)節(jié)，以次充好，高價賣給……尤其是軍需這塊。手段隱蔽，上下打點得極好，之前從未出過紕漏。這次若非北境事發(fā)，捅破了天，他還能繼續(xù)逍遙?！?/p>

“胃口倒是不小。” 付冷月冷笑，眼底寒光乍現(xiàn)，“陳糧霉糧賣給浴血奮戰(zhàn)的邊軍？真是該死！” 她想起幼時隨父親去北境軍營探望舅父（時任北境主帥），見過那些在風(fēng)雪中戍守邊關(guān)、啃著硬邦邦干糧的將士，皸裂的手，凍紅的臉，眼神卻依舊堅毅如鐵。如今竟有人敢在這些將士的口糧軍餉上動手腳！

“小姐，秦王殿下如今正在大理寺督辦此案，手段酷烈，牽連甚廣。我們……” 老周有些遲疑。付家雖勢大，但軍需案是潑天大案，又由那位煞神主理，貿(mào)然卷入，吉兇難料。

付冷月合上賬冊，指節(jié)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她站起身，走到窗邊。

窗外是熙攘的街道，叫賣聲、車馬聲不絕于耳，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?？稍谶@繁華之下，卻涌動著足以傾覆根基的蛀蟲與污穢。

她腦中閃過瓊林宴上，蕭長聲那雙深不見底、仿佛洞悉一切的鳳眸，和他臨去時那句帶著冷意與興味的“付家女郎，好大的口氣”。他需要證據(jù)，需要撬開這層層鐵幕的關(guān)鍵口子。而她手中，正握著能直插要害的利刃！

“備車，” 付冷月轉(zhuǎn)過身，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寶劍，再無半分猶豫，“去大理寺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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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理寺衙門前，氣氛肅殺。黑漆大門緊閉，門口守衛(wèi)的兵士身著玄色輕甲，腰佩長刀，眼神銳利如鷹隼，渾身散發(fā)著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氣。

尋常百姓路過此地都遠遠繞開，唯恐沾染上什么麻煩?？諝饫锓路鸲硷h散著詔獄深處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和絕望氣息。

付家的青帷馬車在離大門尚有十?dāng)?shù)丈遠的地方就被攔下。

“大理寺重地，閑雜人等速速退避！” 守衛(wèi)的聲音冰冷，毫無通融余地。

車簾掀起，付冷月探身而出。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較為莊重的藕荷色立領(lǐng)長襖，下配深青馬面裙，發(fā)髻梳得一絲不茍，只簪一支點翠鳳頭簪，顯得沉穩(wěn)干練。

“煩請通稟秦王殿下，” 付冷月聲音清朗，不卑不亢，“戶部尚書付明遠之女付冷月，有關(guān)于軍糧案的重要線索呈報?！?她遞上一枚小巧的玉牌，上面刻著付家的徽記和她的閨名。

守衛(wèi)首領(lǐng)接過玉牌，仔細查驗，又抬眼打量了一下付冷月，顯然也聽聞過這位在瓊林宴上“驚世駭俗”的付家小姐。他臉上并無太多表情變化，只沉聲道：“姑娘稍候。” 轉(zhuǎn)身快步進了側(cè)門。

等待的時間并不長，但對付冷月而言，卻仿佛格外漫長。她能感受到周圍守衛(wèi)投來的審視目光，冰冷而充滿壓力。

大理寺高聳的院墻投下濃重的陰影，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。她深吸一口氣，穩(wěn)住心神。

側(cè)門再次打開，出來的卻并非守衛(wèi)首領(lǐng)，而是一個面白無須、身著深青色宦官服飾的中年人，正是蕭長聲的近侍高公公。

他臉上帶著慣有的、滴水不漏的謙恭笑容，眼神卻銳利如針，飛快地掃過付冷月和她身后的馬車。

“付姑娘，” 高公公微微躬身，聲音尖細平穩(wěn)，“殿下正在堂上問案，暫不得空。殿下口諭：付姑娘若有事，可將線索交由咱家轉(zhuǎn)呈。”

轉(zhuǎn)呈？付冷月心中冷笑。這等關(guān)鍵證據(jù)，豈能假手他人？何況是蕭長聲身邊這只老狐貍。

“高公公，” 付冷月面上笑容得體，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，“冷月所呈線索，干系重大，其中關(guān)竅非三言兩語能道清，更需當(dāng)面向殿下陳明。煩請公公再通稟一次，就說……冷月所查之事，與‘永豐倉’陳糧及江南糧商王百萬有關(guān)。殿下定會一見?！?/p>

聽到“永豐倉”和“王百萬”兩個名字，高公公眼皮幾不可察地一跳，臉上那謙恭的笑容卻絲毫未變：“姑娘稍安勿躁，咱家這就再去回稟殿下?！?他轉(zhuǎn)身的動作依舊平穩(wěn)，腳步卻明顯快了幾分。

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，就在付冷月幾乎要以為蕭長聲故意晾著她時，沉重的黑漆大門竟“吱呀”一聲，緩緩從內(nèi)打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。高公公再次出現(xiàn)，側(cè)身讓開：“付姑娘，殿下有請，請隨咱家來?！?/p>

付冷月定了定神，提起裙裾，邁步跨過高高的門檻。一股混合著陳舊木頭、墨汁、塵土，還有一絲若有似無血腥氣的陰冷氣息撲面而來，讓她背脊微微繃緊。

眼前是一條幽深的長廊，兩側(cè)是高聳的灰墻，墻上開著小窗，透進的光線有限，顯得長廊內(nèi)光線昏暗，更添幾分壓抑肅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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