幽冥引玉人

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欞，將伊墨從深沉而充滿疲憊的睡眠中喚醒。她掙扎著坐起身，只覺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一樣，腦袋里仿佛灌了鉛，沉重無比。昨夜強行超度十七個怨魂的透支感依舊強烈地殘留著。

她下意識地摸出枕下的“行走無常令”。

【績點：拾捌】 【待引渡：叁】 【異常上報：零】 【備注：三川口積壓已清。梅墟鎮(zhèn)中心小學舊校舍異常陰氣殘留，建議探查。新增：東區(qū)陳氏舊宅怨念波動異常，暫標記，待觀察?！?/p>

“待引渡：叁”……還好，只有三個。比起昨天的十七個，簡直算是“輕量級”任務了。伊墨稍稍松了口氣，但看到“東區(qū)陳氏舊宅”那幾個字，心又立刻揪緊了。陳皓家……那隱藏的恐怖，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。

她強撐著洗漱，隨便吃了點東西?；蛟S是昨夜“業(yè)績”卓著，積累的“陰德”起了些作用，雖然身體依舊疲憊，但精神恢復得比預想中快一些。

想到只有三個亡魂需要引導，而且位置似乎都比較分散，不像昨晚那樣集中，伊墨決定趁白天陽氣足的時候先去處理掉，免得夜里再折騰。她需要盡快騰出精力，應對陳皓家那個明顯的“大麻煩”。

再次借助令牌的指引，伊墨在白日里奔波于古鎮(zhèn)的不同角落。一個是在老宅屋頂失足摔死的孤寡老人的亡魂，執(zhí)念于屋里沒吃完的半塊糕餅；一個是在河邊洗衣不慎落水夭折的小女孩，懵懂地尋找著回家的路；還有一個是外地來的旅人，突發(fā)疾病死在客棧，魂魄迷茫地徘徊在走廊。

或許是白天的緣故，陽氣旺盛，亡魂大多比較安靜，引導過程比夜里順利許多。伊墨甚至不需要動用太多“判官引”的力量，只好 靠言語安撫和令牌的微弱指引，就成功地將他們送去了該去的地方。

不到中午，三個績效輕松完成。令牌上的數(shù)字變成了【績點：貳拾壹】，【待引渡：零】。

解決了基本的任務壓力，伊墨的心卻絲毫沒有輕松了。她知道，真正的挑戰(zhàn)，是那個被標記為“異常”的陳氏舊宅。

她回到家中，坐在堂屋里，卻坐立難安。陳皓那張清秀卻纏繞著詭異怨念的面容，王先生的解讀，潭曉月提到的案卷復核，還有令牌上“怨念波動異?！钡臉擞洝磺卸荚谥赶蛞粋€令人不安的真相。

她不能再等下去。如果陳皓的母親真的遭受了那般非人的折磨，每多耽擱一秒，都是巨大的痛苦和罪惡。

她看了一眼手機。今天是星期一，靈夢婉和潭曉月的蛋糕店通常周一休息，她們應該有空。

她立刻在三個人的小群里發(fā)了消息：

「婉婉，曉月，現(xiàn)在有空嗎？有件很緊急、可能有點嚇人的事，需要你們幫忙?！?/p>

消息剛發(fā)出去沒多久，靈夢婉的電話就直接打了過來：“我靠！墨墨！什么緊急嚇人的事？是不是邪教又有新動靜了？！我和曉月姐剛碰頭，正準備去找你呢！在哪在哪？”

潭曉月沉穩(wěn)的聲音也從聽筒里傳來：“伊墨，別急，慢慢說，我們在聽?！?/p>

伊墨深吸一口氣，盡量用簡潔的語言，隱去了走無常和面相觀氣的部分，只說是偶然聽說鎮(zhèn)東頭陳老五家可能涉及一樁很嚴重的、針對女性的陳年舊案，情況可能非常糟糕，甚至超出想象，建議立刻報警并過去查看一下，以免發(fā)生更壞的情況。她強調(diào)了自己不好的預感，以及案卷正在復核的信息來增加可信度。

“鎮(zhèn)東頭羊倌陳老五？我好像有點印象……”潭曉月沉吟道，“他家確實挺偏僻的。伊墨，你的預感一向很準。我馬上給我叔叔打電話說明情況，申請出警核查！”

“等等！先別掛！”靈夢婉的聲音興奮又緊張，“地址發(fā)過來！我和曉月姐離鎮(zhèn)東頭更近，我們先過去在附近盯著！萬一那老混蛋想跑或者毀滅證據(jù)呢！”

伊墨想了想，覺得有道理，立刻把陳皓家的大致方位發(fā)到了群里?！澳銈兦f小心！就在遠處看著，絕對不要靠近！等警察來了再說！”

“放心放心！跟蹤盯梢我是專業(yè)的！”靈夢婉咋咋呼呼地保證。

掛了電話，伊墨的心依舊懸著。她知道自己也應該過去，但她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并不好，而且……她有種預感，那里的事情，可能不僅僅需要警察。

她握緊了腰間的玉佩，那股清涼的氣息讓她稍微安心了一些。

大約二十分鐘后，伊墨的手機再次響起，是潭曉月打來的，聲音帶著一絲急促和難以掩飾的震驚：“伊墨……我們到了……警察也剛到……但是……天哪……”

“怎么了？!”伊墨的心猛地一提。

“陳老五……他……他情緒非常激動，拿著砍柴刀堵在門口，不讓警察進去！嘴里胡言亂語，說什么‘她是我婆娘！我想怎樣就怎樣！’‘誰也別想帶她走！’……里面……里面好像真的有女人的哭聲……很微弱……但還有……還有很多羊叫的聲音……非?；靵y……”潭曉月的聲音有些發(fā)顫，顯然也被這陣仗嚇到了。

伊墨再也坐不住了：“我馬上過來！”

她抓起一件外套，沖出家門，朝著鎮(zhèn)東頭快步跑去。體內(nèi)的疲憊似乎被 緊繃的神經(jīng)暫時壓了下去。

當她氣喘吁吁地趕到鎮(zhèn)子最東頭那片偏僻的、靠近山腳的區(qū)域時，遠遠就看到了陳皓家那棟低矮破舊的土坯房。房子外圍已經(jīng)拉起了警戒線，幾個警察正緊張地與一個手持砍刀、面目猙獰、渾身散發(fā)著暴戾和瘋狂氣息的干瘦老農(nóng)對峙著，那應該就是陳老五。潭建國副所長也在場，正大聲呵斥著讓他放下武器。

靈夢婉和潭曉月躲在稍遠一點的一棵大樹后面，臉色都有些發(fā)白?？吹揭聊軄?，靈夢婉立刻招手：“墨墨！這里！”

伊墨跑到她們身邊，目光急切地投向那棟房子。離得近了，她能更清晰地聽到，從那房子側(cè)面一個低矮的、用石頭和木棚搭成的羊圈里，傳出的不僅僅是羊群受驚的“咩咩”叫聲，還夾雜著一種……極其微弱、斷斷續(xù)續(xù)、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嘴發(fā)出的、痛苦的嗚咽聲！那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人聲，卻透著一股令人頭皮炸裂的絕望！

而更讓伊墨渾身血液幾乎凍結(jié)的是——她腰間的玉佩，正傳來一陣陣強烈的、帶著警示意味的灼熱感！那個“判”字甚至微微發(fā)燙！她能清晰地“感覺”到，羊圈方向，彌漫著一股極其濃烈、幾乎化為實質(zhì)的怨毒、痛苦、絕望和一種非人的腥臊氣息！那氣息之強烈，遠超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亡魂！

王先生說的“獸皮”、“禁錮”、“活物縫合”……論壇帖子里的“女人哭和羊叫”……陳皓面相上的“皮毛窒息”……

一個可怕的猜想在她腦中形成，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！

就在這時，對峙現(xiàn)場發(fā)生了變故。陳老五似乎被警察的步步緊逼徹底激怒，狂吼一聲，竟揮舞著砍刀朝著離他最近的一個警察撲去！

“砰！”一聲清脆的槍響！潭建國果斷鳴槍示警！

槍聲嚇得陳老五動作一滯，其他警察趁機一擁而上，迅速將他制服在地，銬上了手銬。

控制住陳老五后，潭建國臉色鐵青，立刻帶著兩名警員和匆匆趕到的、提著醫(yī)藥箱的女警，朝著那不斷傳出詭異聲音的羊圈快步?jīng)_去！

伊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和靈夢婉、潭曉月一起，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了幾步，目光死死盯著羊圈的入口。

羊圈里昏暗骯臟，地面上滿是泥濘和羊糞，氣味熏人。一群山羊驚恐地縮在角落。

而當手電筒的光柱掃過羊圈最里面一個陰暗的角落時，所有看到那一幕的人——包括透過縫隙看到的伊墨三人——全都倒吸一口冷氣，瞬間僵在原地，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！

只見在那個角落里，赫然蜷縮著一個“人”！

那已經(jīng)幾乎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人了！

她全身緊緊地、嚴絲合縫地被包裹在一張碩大的、似乎還未完全鞣制好的、帶著暗紅色血污和雜毛的厚實羊皮里！羊皮像是被某種粗糙的針線活生生地、密密麻麻地縫合在了她的身體皮膚上！只在頭部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，露出半張污穢不堪、瘦得脫相、眼神徹底空洞絕望的女人的臉！她的嘴巴被破布條勒住，只能發(fā)出那種嘶啞的嗚咽。她的手腳似乎也被以某種方式扭曲地束縛在羊皮內(nèi)部，整個人以一種完全非人的、如同母羊分娩般的姿勢蜷縮著，她的身邊，甚至還有兩只剛出生不久、瑟瑟發(fā)抖的小羊羔，正下意識地往她身上拱著尋找奶水！

她的身上、臉上，沾滿了泥漿、羊糞和污血，與羊皮粘連在一起，散發(fā)出令人作嘔的惡臭。那場景，血腥、殘忍、褻瀆人性到了極致！簡直如同地獄般的景象！

“嘔——”靈夢婉第一個受不了，猛地轉(zhuǎn)身彎腰干嘔起來。潭曉月臉色慘白如紙，死死捂住嘴巴，身體劇烈顫抖，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淚水。

伊墨也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惡心，胃里翻騰不止！但她強行忍住了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，一股冰冷而暴怒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燒！這就是陳皓母親遭遇的一切！這就是那“皮毛窒息”意象的真相！被丈夫如同牲畜一樣對待，與羊群同吃同住，甚至……被迫成為小羊的“母親”？!

“快！救人！叫救護車?。　碧督▏氏葟恼痼@中反應過來，嘶啞著嗓子大吼道，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顫抖。

警察和醫(yī)護人員強忍著生理和心理上的極度不適，小心翼翼地上前，試圖用剪刀剪開那縫合得密密麻麻、幾乎長進肉里的羊皮線。每剪開一點，都能看到下面潰爛流膿的皮膚和觸目驚心的縫合傷口！

那個女人，陳皓的母親，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任何掙扎，只是睜著那雙徹底空洞的眼睛，望著棚頂，偶爾發(fā)出一點微弱的、不像人聲的呻吟。

伊墨別開臉，不忍再看。她能感覺到，玉佩的灼熱感正在慢慢減退，但那彌漫在空氣中的、令人窒息的痛苦和怨念，卻沉重得仿佛要壓垮一切。

警笛聲再次響起，救護車也趕到了。陳皓的母親被極其小心地抬上擔架，送往醫(yī)院。陳老五則被粗暴地塞進警車，他還在瘋狂地叫罵著：“那是我婆娘！那是我買的羊皮！我想怎樣就怎樣！你們管不著……”

案件的性質(zhì)已經(jīng)完全不同，這不再是簡單的失蹤案，而是令人發(fā)指的嚴重虐待、禁錮、傷害案件。

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，臉上充滿了恐懼和憤怒。

伊墨、靈夢婉、潭曉月三人站在警戒線外，久久無言，都被剛才那駭人一幕震撼得說不出話來。

“怎么會……怎么會有這種人……”潭曉月的聲音帶著哭腔，身體還在微微發(fā)抖。

靈夢婉吐得臉色發(fā)青，咬牙切齒：“媽的！人渣！槍斃都便宜他了！”

伊墨沉默著，目光投向遠處蜿蜒的山路。她想起了陳皓，那個撿到她鑰匙、笑容靦腆的少年。他知道嗎？他知道他母親這些年就在自家羊圈里，遭受著這樣非人的折磨嗎？他知道他父親是這樣一個惡魔嗎？

他的恨意，他的“覺得母親拋棄了他”，在此刻顯得如此可笑又可悲。

而這時，伊墨的手機震動了一下。是“行走無常令”的感應。

她悄悄取出看了一眼。

【績點：貳拾壹】 【待引渡：零】 【異常上報：壹（陳氏虐禁案已介入）】 【備注：東區(qū)陳氏舊宅怨念波動異常已處理。新增怨魂（陳氏婦）已由正規(guī)渠道接收，暫無需引渡。梅墟鎮(zhèn)中心小學舊校舍異常陰氣殘留，建議探查。】

怨魂已由正規(guī)渠道接收……是指母親被救下，生命暫無大礙，所以怨念暫時平息了嗎？伊墨稍稍松了口氣，但心情依舊無比沉重。

人性的殘忍，有時比任何鬼怪邪祟都更加可怕。

而伊墨知道，她的工作還遠未結(jié)束。中心小學舊校舍的異常，還在等待著她的探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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