墻上的磚石一塊塊脫落,露出里面的人形。那是個中年男人,瘦得皮包骨頭,皮膚呈現(xiàn)出不正常的灰白色,像是多年不見陽光的植物。他的眼睛緊閉,胸口幾乎沒有起伏,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。
"爸...?"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,幾乎發(fā)不出來。
那人——我父親周建軍——緩緩睜開了眼睛。那雙眼睛渾濁無神,卻準確地轉(zhuǎn)向了我的方向。
"永...夜..."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,干澀得不似人聲。
母親發(fā)出一聲嗚咽,撲了過去。令我震驚的是,她的手穿過了父親的身體,像是穿過一團霧氣。
"建...建軍?"母親顫抖著伸手觸碰父親的臉,但同樣無法真正接觸到。
父親低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,苦笑了一下:"我...不算完全活著。當(dāng)年為了困住她...我把自己變成了活封印。"
我走近父親,強忍著淚水:"爸,這到底是怎么回事?白秀蘭的怨靈...我們剛剛好像把她封印在婚契里了。"
父親搖搖頭,表情突然變得緊張:"不...沒那么簡單。她太強大了...婚契只能暫時..."
他的話沒說完,地上的婚契突然劇烈震動起來,發(fā)出刺眼的紅光。那個紅衣女人的尖笑聲再次在地下室回蕩。
"你以為這樣就能困住我?"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,"周家的人永遠別想解脫!"
婚契上的血手印開始融化,變成真正的血液流淌到地上。那些血液像有生命一樣,在地上重新組成那個恐怖的紅色陣法。
"快走!"父親突然大喊,"帶***離開這里!"
"不!"我抓住母親的手,卻不肯移動,"告訴我怎么徹底結(jié)束這一切!"
父親看著我和母親,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傷:"需要...雙重祭品。周家兩代男性...同時獻祭。"
母親倒吸一口冷氣:"不!建軍,你不能——"
"我早就死了,素芬,"父親輕聲說,"八十年前當(dāng)我把自己封進這面墻時,我就已經(jīng)死了。只是詛咒讓我以這種形式存在著...等待著永夜回來完成儀式。"
我渾身發(fā)抖,終于明白了父親當(dāng)年"失蹤"的真相。他不是拋棄了我們,而是選擇了犧牲自己,試圖用這種方式保護家人。
"具體要怎么做?"我問道,聲音比想象中堅定。
父親看著我,眼中閃過一絲驕傲:"需要我們的血...同時滴在陣法中央。但永夜,這會要了你的命。"
母親猛地抓住我的手臂:"不行!我已經(jīng)失去了丈夫,不能再失去兒子!"
就在這時,地下室的門突然砰地關(guān)上,所有的蠟燭同時熄滅。黑暗中,白秀蘭的尖笑聲越來越近。
"太晚了!"她尖叫道,"你們一個都逃不掉!"
黑暗中,我感到一雙冰冷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。我掙扎著,但那只手力大無窮,幾乎要捏碎我的喉骨。
"永夜!"母親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。
突然,一道刺目的白光閃過——母親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蠟燭點燃了。在搖曳的燭光下,我看到白秀蘭的怨靈正掐著我的脖子,而母親毫不猶豫地沖了過來,手里拿著那張婚契。
"放開我兒子!"母親怒吼著,將婚契貼在怨靈背上。
怨靈發(fā)出一聲慘叫,松開了我。她轉(zhuǎn)身面對母親,腐爛的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:"你這個賤人!一直阻撓我!"
母親出奇地鎮(zhèn)定:"我不會讓你傷害我的家人。"
白秀蘭的怨靈冷笑一聲:"你以為一張破紙就能阻止我?"她伸手抓住婚契,竟然將它撕成了兩半。
父親發(fā)出一聲痛苦的呻吟,他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了:"素芬...小心..."
怨靈撲向母親,兩人——或者說一人一鬼——扭打在一起。令我震驚的是,母親竟然能與她抗衡,雖然明顯處于下風(fēng)。
"媽!"我想沖上去幫忙,父親卻攔住了我。
"沒用的...除非完成儀式。"父親虛弱地說,"永夜,聽我說...陣法已經(jīng)開始運轉(zhuǎn),現(xiàn)在是我們唯一的機會。"
我看著父親半透明的身體:"可是爸...你會徹底消失..."
父親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,雖然我?guī)缀醺杏X不到他的觸碰:"兒子,我早就該安息了。這八十年來,困在這墻里...唯一的慰藉就是偶爾能感知到你們還平安。"
地下室另一邊,母親被怨靈按在地上,婚契的碎片散落在一旁。怨靈的手掐著母親的脖子,母親的臉已經(jīng)漲得通紅。
"決定吧,永夜,"父親說,"要么我們一起結(jié)束這一切,要么看著***死..."
我沒有猶豫:"告訴我該怎么做。"
父親指向地上正在形成的血陣:"我們需要同時踏入陣法中央,然后...獻出我們的生命能量。這會徹底凈化她的怨氣。"
我點點頭,扶起父親——他的身體輕得幾乎沒有重量。我們一起走向那個越來越亮的血陣。
"素芬!"父親突然大喊,"堅持??!"
母親似乎聽到了,她的眼睛看向我們,閃過一絲了然。然后,令人震驚的事情發(fā)生了——母親突然停止了掙扎,反而緊緊抱住了白秀蘭的怨靈。
"永夜...現(xiàn)在!"母親艱難地喊道。
我和父親同時踏入陣法。一陣劇痛立刻貫穿全身,像是每一寸皮膚都被火燒一樣。父親也發(fā)出痛苦的呻吟,但他的眼神異常堅定。
"想著美好的回憶..."父親咬著牙說,"這能...減輕痛苦..."
我閉上眼睛,強迫自己回想童年時全家在一起的快樂時光——父親教我騎自行車,母親在廚房做我最愛吃的紅燒肉,爺爺奶奶在院子里乘涼講故事...
疼痛確實減輕了些。當(dāng)我再次睜開眼睛時,看到整個陣法發(fā)出耀眼的金光,而金光正順著地面流向母親和白秀蘭怨靈糾纏的地方。
怨靈發(fā)出凄厲的尖叫,開始劇烈掙扎,但母親死死抱著她不放手。
"放手!你這個瘋女人!"怨靈尖叫道。
母親的臉已經(jīng)被掐得發(fā)紫,但她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:"不...這次...你逃不掉了..."
金光終于觸及到她們,將兩人完全包裹。令人驚訝的是,金光中,白秀蘭的怨靈漸漸發(fā)生了變化——腐爛的部分開始愈合,猙獰的表情變得平靜,最后顯露出一個十九歲少女的本來面目。
"我...我不想死..."少女白秀蘭流下血淚,"周世昌...他騙了我..."
父親掙扎著說:"告訴她...我們替周家道歉..."
我忍著劇痛喊道:"白秀蘭!我們替曾祖父向你道歉!周世昌和馬道士都死了,仇恨該結(jié)束了!"
金光中的少女看向我,眼中的怨恨漸漸消散:"馬...馬道士?"她突然苦笑起來,"他不是道士...他是我的..."
她的話沒說完,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傳遍整個地下室。墻上的磚石開始崩塌,屋頂?shù)臋M梁發(fā)出不祥的斷裂聲。
"房子要塌了!"父親喊道,"永夜,快帶***出去!"
"可是儀式——"
"已經(jīng)完成了!"父親推著我,"快走!"
我沖向母親,發(fā)現(xiàn)白秀蘭的怨靈已經(jīng)消失,只剩下母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。我抱起她,轉(zhuǎn)身看向父親。
"爸!一起走!"
父親站在陣法中央,身體幾乎完全透明了。他微笑著搖搖頭:"我已經(jīng)不屬于那個世界了...永夜,照顧好***...還有你自己..."
"不!"我淚流滿面,想要沖回去,但一根橫梁突然砸在我面前,擋住了去路。
"走!"父親最后喊道。
我咬牙抱著母親沖向樓梯。身后,整個地下室開始坍塌,但我沒有回頭,拼命往上爬。
當(dāng)我們終于沖出老宅大門時,身后傳來一聲巨響——周家老宅完全塌陷了,揚起漫天塵土。
我跪在院子里,懷中的母親虛弱地睜開眼睛。
"建軍...?"她輕聲問。
我搖搖頭,淚水滴在她臉上:"爸他...留在了下面。"
母親閉上眼睛,流下兩行清淚:"他終于...解脫了。"
"媽,你怎么樣?"我緊張地檢查她的傷勢。她的脖子上有一圈可怕的淤青,呼吸也很微弱。
"我沒事...只是有點累..."她勉強笑了笑,"永夜...白秀蘭最后...告訴我了一些事..."
"別說話,媽,我先帶你去看醫(yī)生——"
"聽我說..."母親抓住我的手,力道大得驚人,"馬道士...不是真正的道士。他是白秀蘭的情人...他們原本計劃私奔...但周世昌看上了白秀蘭..."
我震驚地聽著這個反轉(zhuǎn):"所以...整個詛咒..."
"是一場報復(fù)..."母親咳嗽了幾聲,"馬道士欺騙周世昌...說用新娘做祭品可以治病...實際上是為了報復(fù)奪愛之仇..."
這個真相讓我啞口無言。原來白秀蘭也是受害者,被愛人和丈夫雙重背叛。
"她最后...原諒我們了..."母親的聲音越來越弱,"因為她看到...我和你爸...愿意為彼此犧牲..."
"媽?媽!"我驚恐地發(fā)現(xiàn)母親的呼吸正在變慢。
"我好累...永夜..."母親的眼睛開始失去焦距,"讓我睡一會兒..."
"不!堅持??!我們馬上——"
但母親的手突然垂了下去。我瘋狂地搖晃她,拍打她的臉頰,但她再也沒有睜開眼睛。
"不...不!"我仰天痛哭,緊緊抱住母親尚有余溫的身體。
晨光中,我獨自跪在周家老宅的廢墟前,懷中抱著母親的遺體。所有的親人都離我而去,但我能感覺到——詛咒確實解除了。那種多年來如影隨形的壓抑感消失了,噩夢帶來的預(yù)知能力也不復(fù)存在。
幾天后,我在村子外的山坡上安葬了母親,就在父親和爺爺奶奶的墓旁。下葬時,我在母親手中放了一樣?xùn)|西——那張被撕成兩半的婚契。不知為何,我覺得她會想帶著它。
站在墳前,我看著這一排墓碑,突然意識到自己成了周家最后的血脈。但奇怪的是,我并不感到孤獨。微風(fēng)吹過,像是親人溫柔的撫摸;樹葉沙沙作響,如同他們低聲的叮嚀。
轉(zhuǎn)身離開墓地時,我仿佛聽到四個聲音同時在我耳邊輕語:
"好好活下去。"
我擦了擦眼淚,挺直腰板,走向山下的新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