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走到最近的一具尸體旁——蓋著白布,但看身形,應(yīng)是武生趙鐵山。我蹲下身,沒有理會周圍的目光,伸手掀開了白布一角。
一股更濃烈的腐敗氣味涌出。趙鐵山魁梧的身軀僵硬地扭曲著,保持著一種怪異的姿勢,仿佛正從高處墜落。他的脖頸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歪向一邊,頸骨斷裂的痕跡清晰可見。臉上還殘留著練功時的油汗,混雜著青灰色的死氣。他的死狀,確實慘烈地應(yīng)驗了“武生忌摔臺”的禁忌。
我的目光掃過他沾滿灰塵的戲靴,破損的衣襟,最后落在他粗壯的脖頸上。斷裂處的皮肉呈現(xiàn)深紫色,腫脹不堪。我伸出兩指,小心地按壓了一下邊緣。
“阿七,燈?!蔽翌^也不回地吩咐。
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阿七立刻上前一步,從藤箱里摸出一盞小巧的羊角風(fēng)燈,熟練地用火折子點亮。穩(wěn)定柔和的光線驅(qū)散了尸體周圍的昏暗,精準(zhǔn)地落在我手指按壓的地方。
光線照亮了趙鐵山耳根后,靠近發(fā)際線的地方。那里,沾著幾點極其微小的、幾乎和膚色融為一體的……金色粉末。
非常細(xì)微,若非這穩(wěn)定近距離的光線,極易被忽略。像是不小心蹭到的金粉胭脂。我眼神一凝,用銀鑷子極其小心地夾起一粒。粉末在燈下泛著微弱的金屬光澤。
不是普通的戲妝金粉。戲妝用的金粉顆粒粗大,色澤偏黃。這個,更細(xì),更亮,帶著一種冷冽的質(zhì)感。
我放下鑷子,走向第二具尸體——專管行頭的孫瘸子。掀開白布,一股焦糊混合著油脂燃燒的惡臭撲面而來。孫瘸子整個人蜷縮成一團(tuán)焦炭,面目全非,只有一條跛腿的姿勢還能辨認(rèn)出身份。他死在了存放戲服頭面的庫房里,應(yīng)了“箱神忌夜點燭”的禁忌。
我強忍著刺鼻的氣味,目光在他焦黑蜷縮的雙手和頭部仔細(xì)搜尋。在靠近耳廓后方,那未被完全燒焦的一小塊相對完好的皮膚褶皺里,同樣粘著幾粒極其微小的、閃著同樣冷冽金光的粉末!
心猛地一沉。兩個死者,不同的死法,不同的死亡地點,耳后同樣的位置,都出現(xiàn)了這種詭異的金粉!
這絕不可能是巧合!更不可能是厲鬼索命!
我猛地起身,大步走向第三具尸體——班主李慶奎。他的白布被掀開,露出那張因為窒息而極度扭曲、青紫腫脹的臉。他死在自己的妝鏡前,臉上只畫了一半的“血手印”——那是《血手記》里厲鬼花旦的標(biāo)志臉譜。雙手呈爪狀,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,指甲深陷皮肉,留下紫黑的淤痕。應(yīng)了“班主忌扮邪”的死咒。
我屏住呼吸,湊近他那張猙獰的臉。目光如同梳子,一寸寸掃過他沾滿油彩的皮膚。汗水、油彩、還有臨死前痛苦掙扎的痕跡混合在一起。終于,在他同樣位置的耳根后,發(fā)際線下,我再次發(fā)現(xiàn)了那細(xì)微的、閃爍著冷光的金色粉末!三粒,粘附在皮膚細(xì)小的褶皺里。
三個死者。同樣的位置。同樣的金粉。
這根本不是厲鬼索命!是毒殺!有人利用戲班根深蒂固的禁忌恐懼,用某種混合了這種特殊金粉的毒物,悄無聲息地制造了這場連環(huán)謀殺!毒物很可能是通過耳后相對薄弱的皮膚或者黏膜吸收的!
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。兇手就在戲班之內(nèi)!而且極其熟悉戲班的運作、每個人的習(xí)慣,甚至這些禁忌的細(xì)節(jié)!他(她)利用恐懼作為煙霧,掩蓋著血腥的真相!
“沈先生…”李玉樓顫抖的聲音帶著一絲希冀,“您…您發(fā)現(xiàn)什么了?”她顯然看到了我凝重的表情。
我還沒來得及開口,三姑那刺耳的聲音又響了起來,帶著濃濃的嘲諷:“能發(fā)現(xiàn)啥?沈大仵作,看出花來了?還不是一樣死得透透的!這就是命!是報應(yīng)!時辰快到了,趕緊把這掃把星架出去,燒了祭天!晚了就來不及了!”她說著,朝旁邊幾個眼神兇狠的武行遞了個眼色。
“我看誰敢!”雷豹怒吼一聲,橫起頂門杠擋在李玉樓身前,像一頭發(fā)怒的雄獅。
場面再次劍拔弩張。李玉樓絕望地閉上了眼睛,淚水無聲滑落。
就在這時,一直沉默的阿七,輕輕扯了扯我的衣袖。我轉(zhuǎn)頭,只見他無聲地指向后臺深處,那扇緊閉的小門——那是通往后臺單獨小隔間和停放著李慶奎尸體的臨時“停尸房”的方向。他的眼神里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向。
那里,有什么?
我心頭一跳,立刻撥開人群,朝著那小門快步走去。雷豹也警惕地護(hù)著李玉樓跟了過來。三姑臉色變了變,尖聲叫道:“站??!那里頭不干凈!沖撞了煞星…”
我沒理會她,一把推開了那扇虛掩的、散發(fā)著霉味的木門。
一股更濃烈的血腥混合著尸臭和胭脂水粉的味道涌了出來。小小的隔間里只有一張破舊的妝臺,一面模糊的銅鏡,還有地上蓋著白布的李慶奎尸體。油燈的光線極其昏暗。
我的目光第一時間被那面蒙塵的銅鏡吸引了過去。
銅鏡模糊的鏡面上,靠近邊緣的位置,赫然有幾道歪歪扭扭、暗紅色的字跡!像是用什么東西蘸著血寫上去的!
字跡潦草、倉促,帶著一種臨死前的絕望和瘋狂:
> **“點翠釵頭鳳,血染滿堂紅……”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