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(shí),竹居燈昏。
沈楠初伏案小憩,指間還握著半卷未抄完的《靜心經(jīng)》。
窗外春蟲初鳴,風(fēng)掠梅枝,在紙窗上投下一晃一晃的影子。
他不知不覺墜入夢(mèng)中。
夢(mèng)中仍是碧水宗,卻又是千年前的碧水宗。
那時(shí)沒有落星琴,沒有幽魂劍,只有漫山桃花與少年。
十六歲的沈楠初背著藥簍,在桃林里追一只白耳朵的小狐。
狐沒追到,卻撞進(jìn)一人懷里。
“阿初,慢些?!?/p>
十四歲的許子淵穿著粗布青衫,袖口洗得發(fā)白,卻掩不住眉眼張揚(yáng)。
他抬手替沈楠初拂去發(fā)間落花,指尖一點(diǎn),桃花便化作靈蝶,繞著二人飛舞。
那是他們的初見,也是前世的開始。
夢(mèng)里歲月倏忽而過……
桃花落盡,他們并肩踏遍九州。
沈楠初擅醫(yī),許子淵擅劍。
少年在篝火旁為他烤焦的魚,沈楠初笑著吃完;青年在月下為他挽發(fā),說。
“此生此世,唯你一人”。
后來,他們?cè)谌傲⑹模Y(jié)為道侶,紅綢系腕,天地為證。
可畫面驟轉(zhuǎn)……
血月當(dāng)空,魔氣滔天。
許子淵立在尸山血海,雙目赤紅,額間魔紋如裂火。
“阿初,別過來。”
他聲音嘶啞,卻仍對(duì)沈楠初伸出手,沈楠初執(zhí)劍而立,白衣染血,淚與血混在一起。
“子淵,我救不了你?!?/p>
最后一劍,穿透心口,許子淵倒下時(shí),還在對(duì)他笑。
“別哭……我欠你的,來世還?!?/p>
桃花謝了,血河干了。
沈楠初抱著冰冷的愛人,在廢墟里枯坐七日七夜,第八日,他以半身修為引魂,卻找不到一絲殘魄。
于是,他把許子淵的佩劍折成兩段,一段埋入三生石下,一段封進(jìn)自己心口。
從此,碧水宗再無沈楠初的笑聲。
“……子淵!”
沈楠初猛地驚醒,指尖發(fā)顫,書卷落地,燭火搖曳,一室寂靜。
窗外月色如舊,少年卻不在。
他按住心口,那里有一道舊疤,在夢(mèng)里被重新撕開。
冷汗浸透中衣,他卻不敢出聲,只死死咬住唇,那是他藏了整整一世的秘密。
他殺過許子淵一次,他親手殺的。
與此同時(shí),劍冢深處。
少年盤坐在無名劍前,指尖撫過劍脊,幽黑劍身映出他微紅的眼尾。
夢(mèng)里也有人在喊他。
“子淵,來世再見。”
那是沈楠初的聲音,卻隔著血與火,遙遠(yuǎn)得抓不住。
少年睜開眼,掌心全是冷汗,他以為那只是自己的臆想。
沈楠初厭惡他,所以前世才會(huì)毫不猶豫刺下那一劍。
他不敢問,也不敢靠近,只能把瘋狂與貪戀都藏進(jìn)乖順的殼里,一日日喊他“師尊”,一日日等他回頭。
第二日清晨,沈楠初在廊下煎茶,指尖仍顫,許子淵走來,接過他手中蒲扇,聲音低軟。
“師尊,我來?!?/p>
沈楠初看他,忽然伸手,想碰他眉心那顆朱砂,卻在半寸處停住,像被燙到。
那是前世魔紋留下的位置。
少年垂眸,把扇子遞回去,指尖卻悄悄蜷緊。
師尊連碰都不愿碰他。
果然,還是厭惡的。
沈楠初卻在他轉(zhuǎn)身時(shí),輕聲開口。
“子淵?!?/p>
“弟子在?!?/p>
“……若有一日,你想起一些事……”
沈楠初聲音低啞。
“可否,先聽我解釋?”
少年背影一僵,半晌才“嗯”了一聲,他沒回頭,怕一回頭,就會(huì)泄露眼底翻滾的暗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