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三,百鬼放燈。
碧水宗山腳的落星鎮(zhèn)卻燈火通明,鑼鼓喧天,不是人辦喜事,而是紙人抬轎,紙馬開道。
紅燈籠上寫著褪色的“囍”字,燈芯卻是幽綠的冥火。
送親隊(duì)伍吹的是《招魂調(diào)》,嗩吶一響,活人頭皮發(fā)麻。
弟子急報(bào):鎮(zhèn)中接連失蹤六名未婚男女,魂燈被拘,八字被奪。
沈楠初攜座下三名弟子連夜下山,雪燈未化,春夜仍寒,溫清淋攥著笛子直打顫。
“師尊,我怕鬼……”
林祠景嗤笑。
“怕鬼你還跟來?”
許子淵落后半步,替沈楠初擋住風(fēng)口,指尖悄悄捻碎一縷黑霧,冥火里,有他熟悉的幽魂味道。
鎮(zhèn)外破廟,紅綢遍掛。
供案上供的不是神像,而是一頂殘破烏紗帽,帽檐插著半截喜秤。
陰風(fēng)驟起,烏紗帽“活”了,青白面皮,兩團(tuán)胭脂,嘴角裂到耳根。
“老朽生前做司儀,死后也得把差事辦完。”
它咯咯一笑,袖中飛出兩對(duì)紅紙人,紙人落地化形。
一對(duì)寫著“沈氏楠初”“許氏子淵”,
一對(duì)寫著“溫氏清淋”“林氏祠景”。
八字已用朱砂圈定,墨跡未干。
司儀陰聲宣布。
“還差兩組新人,今夜成禮。禮成,心愿了,邪祟散;不成……全鎮(zhèn)陪葬?!?/p>
溫清淋當(dāng)場紅了眼眶。
“我才不要和他拜堂!”
林祠景抱劍冷笑。
“求之不得?!?/p>
司儀抬手,冥火化作鎖鏈,直接纏住四人手腕。
“由不得你們?!?/p>
沈楠初指尖凝光,落星琴音剛起,便被冥火逼退。
司儀桀桀怪叫。
“仙長若動(dòng)武,紙人便撕票?!?/p>
它袖中飛出六盞魂燈,正是失蹤者的魂魄,燈火搖搖欲滅,許子淵眸色一沉,指尖黑霧剛要翻涌,被沈楠初以眼神制止。
冥婚場域內(nèi),邪祟占盡天時(shí),強(qiáng)行破陣,魂燈必碎。
“好,我們成禮?!?/p>
沈楠初聲音清冷,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決斷。
“但冥婚也有規(guī)矩:需得活人自愿,三拜九叩,缺一不成。”
司儀歪頭想了想,咧嘴。
“可。給你們半個(gè)時(shí)辰準(zhǔn)備?!?/p>
冥火鎖鏈稍松,卻未撤離。
破廟偏殿,紅燭高燒。
四人被關(guān)進(jìn)同一間喜房,紙糊窗欞,囍字倒貼,連床都是紙?jiān)摹?/p>
溫清淋捏著紅蓋頭,快急哭了。
“我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……”
林祠景嫌棄地?fù)哿藫鄞蠹t喜服。
“本少爺還沒嫌棄你呢!”
兩人對(duì)視,同時(shí)“哼”地別開頭,另一邊,沈楠初低頭整理喜服廣袖。
許子淵半跪在地,替他系腰間玉佩,指尖微顫,玉佩撞出一聲輕響。
“師尊……”
少年聲音極輕。
“弟子逾矩了?!?/p>
沈楠初垂眸,看見少年發(fā)頂,想起昨夜夢(mèng)中心口那一劍,指尖無意識(shí)地蜷緊。
片刻后,他低聲道。
“權(quán)宜之計(jì),不必掛懷?!?/p>
話雖如此,耳尖卻紅了。
鑼鼓再響,紙童推門。
“吉時(shí)到……”
紅綢鋪地,冥火照路。
司儀高坐喜案,烏紗帽下滴著燭淚,它一揮袖,四只紙人抬來兩口紙轎,轎簾卻滲著暗紅。
“新娘上轎……”
溫清淋被紙人半推半扶,哭喪著臉鉆進(jìn)轎子;沈楠初深吸一口氣,自己掀起轎簾,動(dòng)作從容,指尖卻冰冷。
許子淵望著那抹紅影,眸色深得看不見底,林祠景抱著劍,一臉“敢碰我我就砍人”的表情,也被紙人塞進(jìn)轎中。
轎簾落下,四人手腕的冥火鎖鏈同時(shí)收緊,像無形的紅線,牽向一座紙?jiān)南蔡茫矤肯蛞欢伪黄鹊摹傲汲健薄?/p>
鑼鼓三聲,嗩吶又起。
“新人出轎……拜天地……”
喜堂燈火幽綠,司儀裂開的嘴角滴下黑色喜糖,紙人分列兩排,無眼無珠,卻齊齊拍手。
沈楠初與許子淵并肩而立,大紅衣袖交疊;溫清淋被林祠景拽得一個(gè)趔趄,差點(diǎn)踩爛紙地毯。
高堂上,供的不是祖先牌位,而是那頂烏紗帽。
司儀尖聲唱禮。
“一拜……”
冥火驟亮,鎖鏈?zhǔn)站o,四人被迫彎腰。
沈楠初抬眼,與許子淵目光相撞,少年眼底燃著幽暗的火,像在說。
“師尊,再忍一忍?!?/p>
沈楠初指尖微動(dòng),以口型回他。
“破陣之機(jī),在二拜?!?/p>
鑼鼓未停,嗩吶似哭,紙人掌聲整齊,魂燈在堂外搖曳欲滅。
冥婚的第一拜,已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