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范府的氣象，與澹州老宅的古樸沉靜截然不同。

馬車碾過平整如鏡的青石板路面，最終停在一對高聳的、漆色沉厚、門釘锃亮的朱漆大門前。石階兩側(cè)矗立的不是石獅子，而是兩尊造型古樸、線條剛硬的石貔貅，張口向天，寓示著主人掌管天下財賦、只進不出的權(quán)柄。門楣之上，“司南伯府”四個鎏金大字在京都略顯灰蒙的天光下，依舊閃爍著不容忽視的、沉淀著權(quán)勢的光芒。

空氣里彌漫的不再是海風的咸腥與草木清氣，而是另一種更無形卻更沉重的氣息——一種混合了上好木料、陳年墨錠、隱約的熏香以及無數(shù)道或明或暗、審視戒備的目光所共同織就的、屬于權(quán)力核心地帶的威壓感。

葉歸荑在那位一路沉默、眼神銳利的范府老管事引領(lǐng)下，走下馬車。她依舊是一身素凈到極點的灰布衣裙，在這奢華威嚴的門第前，顯得格外扎眼，如同白宣紙上誤滴的一滴墨，突兀，卻又因其極致的沉寂而透出一種奇異的、不容忽視的存在感。

她沒有四處張望，目光平靜地落在自己腳前三級光滑如玉的石階上。范府門房內(nèi)，幾道隱晦而警惕的視線如同無形的探針，在她身上迅速掃過，隨即又無聲收回。老管事沒有通報，只是微微側(cè)身，做了一個“請”的手勢。沉重的朱漆大門無聲地打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，里面是更深、更靜的庭院回廊。

踏入府門，外面的市井喧囂仿佛瞬間被隔絕。府內(nèi)庭院深深，布局規(guī)整嚴謹，一草一木、一磚一瓦都透著精心打理的痕跡，卻缺乏真正的生機，更像是一幅工筆繪制的、象征權(quán)力與秩序的冰冷圖卷?；乩惹?，偶爾有穿著體面、步履無聲的侍女或小廝低頭快步走過，見到老管事和葉歸荑，皆是無聲屈膝行禮，眼神低垂，不敢有絲毫逾矩。

這種無處不在的、壓抑的秩序感，比澹州范老太太那種沉淀歲月的威嚴，更讓葉歸荑感到一種制度性的冰冷。這里的一切，都如同精密的儀器齒輪，嚴格按照預設的軌跡運行。

老管事引著葉歸荑，穿過數(shù)重庭院，最終來到一處更為僻靜、守衛(wèi)看似松散、實則氣息更為凝重的院落。院門上方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——“靜思齋”。這里是范建的書房兼處理要務之所。

院中植有幾株蒼勁的古松，枝葉虬結(jié)，綠意深沉。樹下石桌石凳冰涼潔凈?？諝庵袕浡?、寧神靜氣的檀香，但更深層處，似乎還縈繞著一絲不易察覺的、來自書房內(nèi)的陳舊卷宗和冰冷銀錢的氣息。

老管事在緊閉的楠木書房門前停下腳步，躬身低聲道：“老爺，表小姐到了?！?/p>

“進來?！?門內(nèi)傳出一個沉穩(wěn)平和、聽不出太多情緒的中年男聲。

老管事推開房門，側(cè)身讓開，對葉歸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，自己卻垂首侍立在門外，并未進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