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聲驟停,像有人突然拔掉世界的耳機(jī)。
沈硯仍坐在第十三把椅子上,掌心的黑桃Q紋路正一點點褪去溫度。
門開了——不是手術(shù)室的門,而是整間旅社的墻。
墻面像被水浸透的紙,從中間軟軟地裂開一道縫,縫隙里透出極深的藍(lán),像凌晨四點最稀薄的天光。
他站起身,椅子卻在地面留下一道潮濕的剪影,仿佛從未存在過。
縫隙擴(kuò)大,變成一條僅供一人側(cè)身通過的走廊。
走廊沒有燈,卻自發(fā)光:兩側(cè)墻壁浮動著無數(shù)細(xì)小的熒光符號,全是黑桃Q的變體,有的缺了一角,有的被紅線貫穿。
每一個符號都在呼吸,亮,暗,亮,暗,像一排排等待傳喚的證人。
沈硯往前走,腳步聲被墻壁吸收,連回聲都沒有。
走廊盡頭,是一扇電梯門——老式拉閘鐵門,門楣用紅色油漆寫著:
【B13】
門自動滑開。
轎廂里沒有按鈕,只有一塊液晶面板,顯示一行跳動的字符:
【記憶深度:-13m】
【當(dāng)前乘客:01】
【終點站:零點十三分】
沈硯走進(jìn)去,鐵門合攏,轎廂下墜。
失重感只持續(xù)了一秒,電梯便停住。門開,映入眼簾的并非地下,而是一片空曠的候車大廳——
穹頂極高,天光從玻璃裂縫漏下,像被切割的冰。
大廳中央,擺著十三張長椅,排成等邊三角形。
每張椅子上都坐著一個人,卻看不清臉,他們的輪廓被光暈?zāi):?,像曝光過度的底片。
第十三張椅子空著。
椅背上,用血寫著:
【陪審團(tuán)·替補(bǔ)席】
沈硯的腳剛踏上地面,長椅上的“人”齊刷刷抬頭。
沒有五官,只有黑桃Q的輪廓浮現(xiàn)在原本該是臉的位置。
十三張Q同時開口,聲音重疊成一片潮水:
“證人已到,審判繼續(xù)。”
潮水退去,大廳陷入死寂。
只剩最前排的長椅上,坐著一個穿紅色雨衣的女孩。
雨衣帽檐滴著水,左手無名指缺了半截,指根紋著黑桃Q的尾端。
她抬眼,聲音清澈,卻帶著溺水的回響:
“沈硯,你終于來了?!?
女孩起身,走向沈硯,每一步,地上的水漬便浮現(xiàn)一條新的熒光坐標(biāo)。
她停在沈硯面前,伸出手——掌心躺著一枚芯片,與沈硯口袋里的【囚徒編號:000】一模一樣。
“阿辰把一半記憶給了我,另一半,留給你?!?
芯片貼上沈硯掌心的瞬間,世界驟然翻轉(zhuǎn)。
候車大廳的穹頂變成巨大的全息屏,播放著最后一段未公開的影像:
十七年前的手術(shù)室,少年沈硯把第十三根肋骨塞進(jìn)證物袋,轉(zhuǎn)身離開。
鏡頭拉遠(yuǎn),段文淵站在無影燈下,對著少年沈硯的背影,輕聲說:
“記憶會長大,也會復(fù)仇?!?
影像定格,屏幕碎裂成無數(shù)光點,像一場被撕毀的判決。
光點落在沈硯身上,化作密集的刺痛。
他低頭,看見自己的影子開始扭曲,邊緣浮現(xiàn)出黑桃Q的輪廓。
影子抬起頭,用段煜辰的聲音說:
“沈硯,陪審團(tuán)已滿席?!?/p>
“現(xiàn)在,輪到你了。”
影子伸出手,指尖碰到沈硯的指尖。
冰涼的觸感像一把鑰匙,插進(jìn)他的心臟。
世界在下一秒塌陷。
候車大廳、長椅、紅衣女孩、穹頂,統(tǒng)統(tǒng)碎成光屑。
沈硯墜入一片純黑,耳邊只剩心跳聲——
兩重心跳,一快一慢,像在爭吵,又像在合唱。
黑暗中,有一個聲音貼著他的耳廓,低而清晰:
“雨停了,門就開了。”
門,真的開了。
沈硯睜開眼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坐在第十三把椅子上。
椅子上刻著新的坐標(biāo):
【N00°00′00″ E00°00′00″】
這一次,坐標(biāo)不再指向地理,而是指向時間——
零點十三分,無限循環(huán)的零點十三分。
他的掌心,黑桃Q的紋路重新亮起,像一枚燒紅的烙印。
烙印深處,浮現(xiàn)出一行新字:
【陪審團(tuán)·最終席】
雨再次落下,卻不再落在城市,而是落在他的視網(wǎng)膜上。
每一滴雨,都是一段記憶,都是一段證詞。
沈硯抬頭,看見無數(shù)雨滴里,映出段煜辰的臉——
那張臉在對他笑,像十七年前,像七年前,像現(xiàn)在。
雨滴墜落,世界重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