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下一站——”廣播突然響起，她猛地抬頭。

揚聲器就在頭頂，鐵灰色的網(wǎng)罩里透出一點暗紅的指示燈。然而，那聲音根本不是熟悉的溫柔女聲，而是一道沙啞的電子合成音，像磁帶倒帶時被拉長的調(diào)子：“下一站，無盡列車?！?/p>

林見微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。她在這條四號線上坐了四年，從未聽說過“無盡列車”這個站名。而且，廣播說完就停了，沒有“請您提前做好下車準(zhǔn)備”，也沒有中英文雙語提示。只剩下電流雜音在揚聲器里嘶嘶作響，像有人躲在里頭偷笑。

突然間，車窗外的黑暗開始流動起來。

并不是列車在前進，而是黑暗本身在蠕動，像黏稠的液體被無形的手?jǐn)噭又?，隱約透出暗紅色的紋理，忽遠(yuǎn)忽近。

林見微瞇起眼，發(fā)現(xiàn)那根本不是什么隧道壁，而是一種巨大的、正在呼吸的軟組織，表面浮著血管一樣的脈絡(luò)，每一次鼓動都會擠出低低的“咕咚”聲。她一把抓住座椅扶手，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

這時，她的手背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——原來是鴨舌帽男孩不知何時走到了她旁邊，遞過來一張紙巾?！皠e怕，”他的聲音很低，卻帶著一種不合時宜的輕快，“燈管炸了而已?！?/p>

林見微沒有接紙巾，反而往后縮了縮。男孩聳聳肩，把紙巾塞回口袋，目光落在車窗上，瞳孔里映出那片蠕動的暗紅色，像是兩粒小小的、燃燒殆盡的火柴頭。

廣播再次響起，這次聲音更近，仿佛有人趴在她耳背說話：“各位乘客，歡迎乘坐本次列車。請確認(rèn)您的車票，我們將在二十分鐘后進行第一次檢票。沒有車票的乘客，請立即向工作人員索取?！?/p>

“車票？”林見微下意識地去摸口袋。她買的是普通單程票，二維碼在手機上，可手機此刻一片死黑。

其他人也開始有了動作：高中女生摘下耳機，慌亂地翻著書包；西裝男終于醒來，摸了摸西裝內(nèi)袋，掏出一沓名片，臉色比燈光還綠；情侶互相瞪著眼，女生開始搖晃男生的袖子：“票呢？我上次用你手機買的！”

阿姨睜開眼，掌心亮出一張泛黃的老式硬卡，上面印著“1999年4號線紀(jì)念票”，她喃喃自語：“怎么還在……”鴨舌帽男孩沖林見微抬了抬下巴：“你刷的是二維碼？勸你趕緊找替代品。”“什么意思？”“意思就是——”男孩指了指窗外，“那東西一旦貼到玻璃上，二維碼可救不了你?！?

林見微順著他的手指看去，在流動的黑暗里，慢慢浮現(xiàn)出一張巨大的、蒼白的人臉。

這張臉沒有瞳孔，只有兩個黑洞，嘴角卻向上裂開，一直裂到耳根。它貼著車窗，像從深海浮出的溺亡者，整張臉被玻璃擠壓得變形，卻依舊朝車廂里笑著。下一秒，燈管“啪”地又亮了一下。

這不是正常的光，而是一種幽綠色的光，像醫(yī)院手術(shù)臺上的無影燈，照得每個人臉上都浮出一層尸蠟般的質(zhì)感。

林見微看見自己的手正在發(fā)抖，指甲蓋泛出青白色。她的背包里，有東西在震動——是那只地鐵卡套。塑料片在帆布與鑰匙之間瘋狂跳動，像一顆被電擊的心臟。

廣播第三次響起，這次帶著愉悅的尾音：“檢票倒計時，十九分鐘。請準(zhǔn)備好您的車票。逃票者，將被請下車?！薄罢埾萝嚒比齻€字剛落下，列車猛地一抖。這不是剎車，更像是被一只巨獸吞咽，車廂整體向下墜了一截，燈管再次爆裂。

黑暗重新降臨，這一次，林見微聽見四面八方同時響起窸窣聲——像是無數(shù)指甲在刮玻璃。

她抱緊背包，指尖碰到一個冰涼的物體，是美工刀。那是她下午裁切樣機時順手塞進去的，刀片縮在金屬殼里，像一只蟄伏的獠牙。

黑暗中，鴨舌帽男孩的聲音貼著她耳廓響起，低得幾乎像氣流：“別怕，第一關(guān)只是檢票。你有刀，我有票，合作嗎？”

林見微還沒來得及回答，列車再次下墜，失重感驟然攫住了她的胃，仿佛整節(jié)車廂被連根拔起，扔進了一個更深、沒有盡頭的洞。她的耳膜鼓起，尖叫聲卡在喉嚨里。最后一刻，她聽見自己的心跳和黑暗里那張蒼白人臉的笑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