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暴雨敲打著落地窗,顧西辰坐在書桌前翻著課本,窗外的閃電偶爾劃破夜空,照亮別墅二樓那扇虛掩的窗戶——是他故意沒鎖的,像在等什么,又像在跟自己較勁。
“咔噠”一聲輕響,窗沿傳來金屬摩擦的動靜。顧西辰握著筆的手猛地收緊,咖色眼瞳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。
下一秒,一個濕漉漉的身影翻了進來,黑色短發(fā)滴著水,白色襯衫緊貼著胸膛,勾勒出少年勁瘦的輪廓。葉辰甩了甩頭上的雨水,金色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,像蓄滿了星辰的湖。
“西辰?!彼_口,聲音帶著點被雨水泡過的沙啞,卻沒了那晚紅著眼眶揮拳時的戾氣,反而透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,“我來給你送這個?!?/p>
他從懷里掏出個牛皮筆記本,封面已經(jīng)被雨水打濕,邊角卷了起來。顧西辰認得那是自己落在舊學(xué)校課桌里的,里面記著高三的物理公式,還有……偶爾隨手畫的,葉辰的側(cè)臉。
顧西辰?jīng)]接,只是盯著他手腕上那道新添的擦傷——是翻墻時被鐵絲網(wǎng)劃破的,血珠混著雨水往下淌,觸目驚心。
“你怎么來了?!彼穆曇艉艿牪怀銮榫w,指尖卻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。
“我聽說你轉(zhuǎn)學(xué)了?!比~辰往前走了兩步,腳下的水漬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,“阿姨說你一個人住這里,怕你晚上害怕?!?/p>
“我不怕?!鳖櫸鞒絼e過臉,看向窗外的暴雨。怕?他現(xiàn)在最怕的,就是眼前這個人突然露出的、與那晚截然不同的溫順,像把鈍刀,慢慢割著他的神經(jīng)。
葉辰卻像沒聽見似的,自顧自地走到書桌旁,拿起顧西辰的水杯就要去倒水,卻在轉(zhuǎn)身時踉蹌了一下——他的膝蓋在翻墻時磕到了,此刻正隱隱作痛。
“別動?!鳖櫸鞒矫偷卣酒饋?,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急。他拉開抽屜翻出醫(yī)藥箱,拽過葉辰的手腕就往上面涂碘伏。
酒精碰到傷口的瞬間,葉辰疼得“嘶”了一聲,卻沒躲,只是低著頭看顧西辰。燈光落在顧西辰的側(cè)臉,咖色眼瞳垂著,長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,認真得像在解一道復(fù)雜的物理題。
“還疼嗎?”顧西辰的動作放輕了些,指尖觸到他發(fā)燙的皮膚,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。
“不疼了?!比~辰突然笑了,金色瞳孔里的光軟得像棉花糖,“你給我涂藥,就不疼了?!?/p>
這副樣子,像極了小時候搶他糖吃后又偷偷把糖塞回來的葉辰,像極了會捏他腰逗他笑的葉辰,像極了那個……在他穿公主裙尿褲子時,把外套圍在他腰間的葉辰。
可顧西辰忘不了。忘不了空難消息傳來那天,葉辰坐在天臺邊緣,眼神空洞得像口深井;忘不了宿舍里那場爭吵,他掐著自己手腕吼“你滾啊”時的絕望;更忘不了最后那晚,他一拳拳砸在自己身上,血濺在他白色校服上,像開了朵凄厲的花。
眼前的葉辰和記憶里的碎片重疊又撕裂,讓他頭暈?zāi)垦!?/p>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!鳖櫸鞒矫偷厮砷_他的手,后退一步拉開距離,咖色眼瞳里蓄滿了水汽,“你打我的時候怎么不說這些?你讓我滾的時候怎么不想想我害不害怕?”
葉辰臉上的笑僵住了。他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被喉嚨里的哽咽堵住,金色瞳孔瞬間蒙上一層水霧,像只被拋棄的小獸: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“不是故意的?”顧西辰笑了,聲音發(fā)顫,“葉辰,你看看我這里?!彼钢约好脊巧夏堑罍\淺的疤痕——是那晚被葉辰的戒指劃破的,“這也是你不是故意的?”
葉辰的臉色瞬間白了。他抬手想去碰那道疤,卻被顧西辰狠狠打開。
“別碰我!”顧西辰的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積壓了太久的委屈和憤怒,“你現(xiàn)在裝成這樣給誰看?討好我?還是你根本就……”
后面的話他沒說出口——“人格分裂”這四個字太殘忍,可除了這個,他想不出任何理由解釋葉辰的前后反差。那個會紅著眼眶打人的,和此刻眼眶紅紅像要哭出來的,真的是同一個人嗎?
葉辰?jīng)]說話,只是低著頭,肩膀微微聳動。雨水從他發(fā)梢滴下來,落在地毯上,暈開的水漬像一顆顆眼淚。
過了很久,他才抬起頭,金色瞳孔里的光暗得嚇人,卻又透著種詭異的平靜:“西辰,我知道錯了?!?/p>
他走上前,不顧顧西辰的掙扎,伸手抱住了他,下巴抵在他發(fā)頂,聲音輕得像嘆息:“你別不理我,好不好?我只有你了?!?/p>
空難帶走了他的父母,也帶走了他最后一點安全感。這些天他像只困在籠子里的野獸,一邊瘋狂地想撕碎一切,一邊又在深夜里蜷縮起來,想念顧西辰身上的味道。
顧西辰被他抱得很緊,能清晰地聽見他急促的心跳,和那句“我只有你了”里的顫抖。心里的冰山突然裂開一道縫,涌出來的不是憤怒,是密密麻麻的疼。
他想起小時候,葉辰剛被葉家接回來,總是縮在角落不說話,是自己把手里的糖分給他一半;想起初中那個吻,他慌亂的眼神和發(fā)燙的耳尖;想起空難后第一次見他,他瘦得脫了形,眼里的光全滅了。
這個人,是他從小斗到大的冤家,是刻在他骨頭上的習(xí)慣,是他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徹底推開的人。
“放開?!鳖櫸鞒降穆曇糗浟讼聛?,帶著點哭腔,“你身上全是水?!?/p>
葉辰乖乖松開手,卻還是牽著他的衣角,像怕他跑掉。
顧西辰嘆了口氣,轉(zhuǎn)身去給他找干凈的衣服:“去洗澡,別感冒了。”
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,顧西辰坐在床邊,看著那本被雨水泡濕的筆記本,指尖輕輕拂過封面上模糊的字跡。
他不知道葉辰到底是討好還是分裂,也不知道這樣的平靜能維持多久。但此刻,聽著浴室里的水聲,感受著別墅里終于不再只有自己的呼吸聲,他突然覺得,或許可以再等等。
等雨停,等天亮,等眼前這個渾身是刺卻又在偷偷發(fā)抖的人,慢慢找回自己。
畢竟,他們糾纏了太多年,早就成了彼此的劫難,也是彼此的救贖。
暴雨還在下,卻好像沒那么冷了。書桌上的臺燈亮著,映著兩個少年的影子,在地毯上慢慢靠在一起,像兩株在風(fēng)雨里互相取暖的植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