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槿亦五歲那年,便已將青嵐宗藏經閣里半數(shù)醫(yī)書背得滾瓜爛熟,辨藥識毒、配藥施針的本事,連宗門里的長老都要贊一句“后生可畏”。眾人都道掌門得了個醫(yī)道天才女兒,誰料再過一年,她竟能在藥理辯難上指出掌門的疏漏,雖只是細微處,卻足以讓滿座皆驚——青嵐宗上下,沒人不喜歡這個粉雕玉琢,又聰慧得不像話的小姑娘,見了她,總忍不住多塞塊蜜餞,或是揉揉她軟乎乎的發(fā)頂。
變故是在一個燥熱的午后來的。起初只是東廂房冒起一縷黑煙,不過片刻,風便卷著火星竄上了屋檐,松木梁架“噼啪”作響,轉眼就成了火海。赤紅的焰舌舔舐著青磚黛瓦,濃煙遮得日頭都失了顏色,整座青嵐宗仿佛被扔進了熔爐,熱浪灼得人不敢靠近,房屋倒塌的巨響混著呼救聲滾成一團,連遠處的山峰都映得泛著橘紅。
木槿亦被母親護在懷里,藏在假山后。她能看見母親鬢邊的碎發(fā)被火舌燎得蜷曲,聽見母親的聲音發(fā)顫,卻仍死死抱著她:“阿亦乖,閉著眼,娘……娘會護著你?!笨苫饋淼锰?,一道橫梁帶著火星砸下來時,母親猛地將她往假山縫隙里一推,自己卻被卷入了蔓延的火勢中。
“娘!”木槿亦扒著冰冷的石縫,嗓子喊得破了音。她看見母親在火里掙扎了一下,素日里總笑著給她梳辮子的手徒勞地揮了揮,最后被越來越高的火焰吞沒。六歲的孩子哪里經得住這個,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砸在手上,渾身抖得像風中的落葉,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,疼得她連氣都喘不上,卻只能死死咬著唇,看著那片火海吞掉她來到這個世上最親、最好的人。
可木槿亦不是尋常六歲孩童。她是從21世紀穿來的,骨子里帶著成年人的警覺。就在母親將她推開的瞬間,她眼角余光瞥見不遠處的回廊下,有人影一閃——那人身形極快,手里似乎還捏著個什么東西,往柴房的方向扔了一把,緊接著,柴房那邊便“轟”地炸開一團更大的火。尋常人只當是火勢蔓延,她卻看得清楚,那人扔東西的弧度絕非無意,且那身影的衣擺一角,繡著青嵐宗內門弟子才有的云紋,偏偏動作間又帶著幾分刻意遮掩的熟稔,絕不是外人。
是身邊的人。這個念頭像冰錐扎進她心里??伤帕鶜q,手無縛雞之力,說出去誰會信?告訴父親?她甚至能想象父親聽到“人為縱火”“身邊人作案”時,那震驚又難掩悲痛的模樣。她這具身體還太弱小,貿然攪局,萬一打草驚蛇,或是暴露了自己的異常,只會更危險。她只能咬著牙,把眼淚咽回去,在父親抱著她哽咽時,故作懵懂地指了指柴房的方向:“爹爹,我好像……好像先看見那里著火的?!?
可那作案之人太謹慎,沒留下半分痕跡。父親查了許久,終究只能作罷。而母親出身的破峰閣,本就因母親嫁入青嵐宗時有過幾分芥蒂,如今女兒葬身火海,更是將賬暗暗記在了青嵐宗頭上,往來漸漸疏淡,逢年過節(jié)的禮也薄了,見了面,眼神里也多了層冷意。
木槿亦坐在母親曾教她認藥的石凳上,小手攥得緊緊的。她想起在課本里讀的“弱肉強食”,又想起這修真世界里動輒毀天滅地的靈力——醫(yī)術再好,救得了別人,護不住自己,護不住想護的人,又有什么用?她不能再只躲在溫室里。
從那天起,青嵐宗的演武場多了個小小的身影。天不亮,她就揣著兩個冷饅頭去練劍,小胳膊舉著比她還高的木劍,一遍遍劈、刺、挑,虎口磨出了血泡,沾在木柄上,疼得鉆心,她就咬著牙往手上纏塊布,接著練。到了夜里,別人都睡了,她又點著油燈看陣道圖譜,趴在石桌上一畫就是大半夜,寒風吹進窗欞,凍得她手指僵硬,就搓搓手,往嘴里塞顆干硬的果子提神。
她怕死。
有時遇上雨雪天,演武場泥濘不堪,她摔在泥里,一身狼狽,爬起來抹把臉,繼續(xù)揮劍;有時研究陣法入了迷,忘了吃飯,餓得頭暈眼花,就舀瓢冷水灌下去。沒人時,她會摸著母親留下的那支舊發(fā)簪掉眼淚,可眼淚一擦干,眼神又變得格外亮——那是憋著一股勁,要把自己磨成一把能劈開風雨的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