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陽的余暉徹底沉入地平線，墨韻高中的校園被晚自習的燈光點亮。今晚沒有語文晚自習，宋云晞在辦公室處理完手頭的工作，便早早收拾東西離開了學校。回到“云棲苑”那套屬于她的、尚帶著新鮮感的公寓，她給自己煮了碗簡單的面，看了會兒書，享受這難得的、沒有晚自習任務(wù)的安靜夜晚。白天的紛擾和那場深夜的告別，似乎被暫時關(guān)在了門外。

晚上九點四十分，晚自習結(jié)束的鈴聲準時響起。高一八班的教室瞬間被收拾書包和桌椅挪動的聲響填滿。蔣少欽動作利落地將書本收進單肩背包，拉上拉鏈，和周隨安簡單地點了下頭算是告別，便隨著人流走出了教室。

他沒有走向宿舍樓的方向，而是徑直走向了自行車棚。那里停著他那輛線條簡潔流暢、通體啞光黑色的公路自行車。這是他周末讓家里司機送來的。打開車鎖，長腿一跨，輕松地坐上車座。雙腳踩上踏板，自行車便如一道黑色的影子，無聲而迅捷地滑入了校園的夜色中。

夜晚的城市褪去了白天的喧囂，車流依然穿梭，但空氣涼爽了許多。蔣少欽沒有選擇車流擁擠的主干道，而是熟練地拐入了一條條相對僻靜的、栽滿高大梧桐的輔路。晚風帶著涼意拂過他的臉頰，吹起他額前微濕的碎發(fā)。他微微弓著背，保持著穩(wěn)定的節(jié)奏騎行，路燈的光影在他身上飛快地交替掠過。

十幾分鐘后，“云棲苑”小區(qū)那低調(diào)而富有設(shè)計感的門禁出現(xiàn)在眼前。他刷了門禁卡，自行車無聲地滑入小區(qū)內(nèi)部。一進入小區(qū)，仿佛瞬間切換了世界。外面街道的車馬喧囂被高大的綠植和精心的隔音設(shè)計過濾了大半，只剩下一種令人心安的寧靜。

蔣少欽沒有立刻加速回家，而是放緩了速度。云棲苑最大的特色，便是其宛如公園般的內(nèi)部園林景觀。他沿著蜿蜒的、僅供行人和非機動車通行的小徑騎行。暖黃色的庭院燈柔和地灑下光芒，勾勒出精心修剪過的灌木、姿態(tài)優(yōu)雅的喬木和錯落有致的景觀石。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特有的清新氣息，混合著濕潤泥土的味道。不遠處的人工湖在夜色中泛著粼粼波光，倒映著岸邊的燈火和婆娑的樹影，偶爾傳來一兩聲細微的蟲鳴，更顯幽靜。

他慢慢地騎著車，目光平靜地掠過眼前這片精心營造的夜色園林。一天的疲憊和教室里殘存的嘈雜，似乎在這寧靜的景致和微涼的晚風中，被一點點吹散、沉淀。緊繃的神經(jīng)緩緩松弛，心神得到片刻的放空與休憩。

繞了小半圈景觀帶，他才將車頭轉(zhuǎn)向自己居住的那棟樓。樓宇入口設(shè)計低調(diào)內(nèi)斂，卻透著品質(zhì)感。他將自行車推進樓內(nèi)專門設(shè)置的、寬敞明亮的非機動車停放區(qū)，鎖好車。

電梯平穩(wěn)而安靜地上行，數(shù)字無聲地跳動。很快，“?！钡囊宦曒p響，電梯門在九樓無聲滑開。

蔣少欽背著包走出電梯。樓道里鋪著厚實的地毯，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，感應(yīng)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柔和的光線。他走到自己那扇深灰色的入戶門前，習慣性地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嶄新的門禁卡。

就在他準備刷卡開門時，身后對門那扇門鎖傳來了輕微的“咔噠”轉(zhuǎn)動聲。

蔣少欽動作一頓。

門被推開，一個身影走了出來，手里拎著一個不大的垃圾袋。

四目相對。

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
樓道里柔和的燈光清晰地照亮了對方的臉——正是宋云晞！她顯然剛洗完澡，長發(fā)還有些微濕，隨意地披散著，穿著一身柔軟的淺灰色家居服，臉上帶著準備丟垃圾的隨意神情。此刻，她那雙清澈的眼睛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訝，甚至有一瞬間的怔忡。

“蔣少欽？” 宋云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意外，打破了短暫的沉默。

蔣少欽也完全沒料到會在家門口、在這個時間點、以這種方式遇到自己的語文老師兼副班主任。他握著門禁卡的手指微微收緊，臉上慣常的平靜也出現(xiàn)了一絲裂痕，眼中同樣掠過驚愕。他迅速調(diào)整了一下呼吸，點了點頭，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：“宋老師?！?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向她手中的垃圾袋，又抬眼看她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疑問，“您…住這里？”

宋云晞也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，臉上浮現(xiàn)出帶著點無奈又覺得好笑的復雜表情，她揚了揚手中的垃圾袋，算是回答：“對呀，真巧。我今天剛搬進來不久?！?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門，又指了指蔣少欽面前的門，語氣帶著一種奇妙的緣分感，甚至有點自嘲，“以后咱倆就是對門鄰居了?！?/p>

蔣少欽的目光在宋云晞家的門和自己的門之間快速掃過，確認了這個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實。他點了點頭，動作有些微的僵硬。樓道里的氣氛因為師生關(guān)系的突然疊加了鄰里關(guān)系而顯得有些微妙的尷尬。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宋云晞手中的垃圾袋上。

宋云晞順著他的目光，立刻解釋道：“哦，我出來丟垃圾?！?她指了指電梯方向盡頭處的垃圾處理間。

“哦?！?蔣少欽應(yīng)了一聲，感覺應(yīng)該說點什么結(jié)束這突如其來的、在自家門口發(fā)生的師生會晤。他微微側(cè)身，讓開一點空間，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淡，只是語速似乎比平時快了一點點：“那老師…我先回去了。” 說完，他抬手就要去刷門禁。

“行，” 宋云晞也立刻接口，語氣帶著點老師對學生的自然叮囑，卻又因地點場合的轉(zhuǎn)換而顯得有點不自然，“早點休息。”

“嗯。” 蔣少欽應(yīng)了一聲，沒有再回頭。門禁感應(yīng)成功，“嘀”的一聲輕響，他迅速推開門，身影消失在門后。深灰色的門在他身后輕輕合攏，隔絕了樓道的光線，也隔絕了門外那位穿著家居服、拎著垃圾袋的鄰居老師。

宋云晞?wù)驹诎察o的樓道里，聽著對面門鎖落下的細微聲響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垃圾袋，半晌，才輕輕地、帶著點難以置信地“呵”了一聲，搖了搖頭，臉上露出一抹復雜難辨的笑意。

這“絕對安靜”的走讀生活，似乎從第一天晚上起，就充滿了意想不到的“驚喜”。她拎著垃圾袋，轉(zhuǎn)身走向電梯間，心里琢磨著：明天在學校見到這位新鄰居學生，該用什么樣的表情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