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二那年的籃球賽，許妄在最后一秒被對方撞倒，膝蓋重重磕在籃板下的水泥地上。裁判哨聲響起時，他還維持著撲球的姿勢，耳邊是全場的歡呼——他們班贏了，但他動不了。

有人圍上來扶他，他卻在混亂中聽見朝闌的聲音，比平時高了半度：“別動他！”

下一秒，一道清瘦的影子擠進來，校服袖口沾著墨水印，是剛從晚自習溜出來的樣子。朝闌蹲下來，沒先看他的傷，反而盯著他的眼睛：“能感覺到疼嗎？哪里麻？”

許妄疼得齜牙，卻故意扯嘴角：“朝大班長，逃課看球，不怕被老班抓？”

“閉嘴。”朝闌的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膝蓋，見他沒抽氣，才松了點勁，“剛才落地姿勢不對，可能扭到韌帶了?！彼D(zhuǎn)頭對周圍的人說，“去醫(yī)務(wù)室叫校醫(yī)，順便把樓梯口的應(yīng)急擔架拿來?！?/p>

指揮完，他又轉(zhuǎn)回來，從口袋里摸出顆薄荷糖，剝開遞到許妄嘴邊：“含著，別咬嘴唇?！?/p>

許妄叼住糖，涼絲絲的味道從舌尖漫開。他看著朝闌額角的汗，忽然想起上周晚自習，這家伙趴在桌上算物理題，自己偷偷把他的眼鏡換成了玩具墨鏡，結(jié)果被他用圓規(guī)戳了胳膊。那時候的朝闌，連說話都帶著公式氣，哪像現(xiàn)在這樣，手指都在發(fā)顫。

“喂，”許妄含糊地開口，“我要是瘸了，以后誰幫你搶被隔壁班搶去的黑板報粉筆？”

朝闌沒說話，只是伸手按住他的膝蓋，力道不輕不重，剛好能穩(wěn)住他的動作?！暗饶愫昧?，我教你解力學題，省得你每次打球都用錯發(fā)力方式。”

“誰要學那玩意兒……”許妄嘟囔著，卻在看到朝闌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筆記本時閉了嘴。那本子上記著的，全是他每次打球的時間和對手的弱點，還有用紅筆圈出來的——“許妄跳投落地重心不穩(wěn)，需注意”。

校醫(yī)趕來的時候，許妄正被朝闌按著膝蓋，嘴里含著糖，看著對方低頭翻找擔架的說明書。夕陽從體育館的窗戶斜照進來，把朝闌的影子拉得很長，剛好覆在他的膝蓋上，像個小心翼翼的保護罩。

后來許妄才知道，那天朝闌為了趕來看他最后一節(jié)比賽，提前交了物理競賽的卷子，那道他本來穩(wěn)拿分的附加題，空著沒寫。

“傻不傻？”許妄在醫(yī)務(wù)室擦藥時問他。

朝闌正在給他整理散落在地上的球衣，聞言抬頭，鏡片后的眼睛很亮：“你剛才進球的時候，全場都在喊你名字?！?/p>

許妄的耳尖騰地紅了，疼好像都輕了點。他看著朝闌把球衣疊得整整齊齊，忽然想起這家伙初中時總說“打球是浪費時間”，卻會在每次他打完球后，默默遞過來一瓶溫水，瓶蓋早就擰松了。

有些在意，好像從很早開始，就藏在最不顯眼的地方，像校服口袋里的薄荷糖，涼絲絲的，卻甜得很認真。

膝蓋的傷養(yǎng)了整整三周。許妄趴在教室后排的桌子上，看朝闌被老師叫到講臺上解數(shù)學題，粉筆在黑板上劃出清晰的軌跡，陽光順著他的側(cè)臉滑下來，落在那截露出的手腕上——上周幫他抄筆記時被筆尖劃破的地方，結(jié)了層淺淺的痂。

“喂，朝闌，”他趁著老師轉(zhuǎn)身寫板書，用胳膊肘撞了撞前排的椅子，“這題我會，你寫錯了?！?/p>

朝闌回頭瞪他一眼，鏡片反射著光，看不清表情，卻還是在黑板上頓了頓，悄悄改了個符號。臺下有人沒注意，只有許妄知道，那是他昨天晚上對著朝闌的筆記本琢磨半宿才想通的解題步驟。

放學鈴一響，朝闌抱著作業(yè)本過來，把一個牛皮紙包往他桌上一放?！皬埌⒁虩醯呐殴菧?，讓你趁熱喝?！彼f著，從書包里抽出筆記本，“今天的物理課重點在第三頁，我標了紅筆，你自己看。”

許妄打開紙包，香氣漫開來，湯里飄著幾塊玉米，是他愛吃的?！澳銒屧趺粗牢液葴庞衩?？”

“上次你去我家蹭飯，盯著玉米排骨湯看了三分鐘。”朝闌說得理所當然，低頭翻開筆記本，“這道題的受力分析，你肯定看不懂，我給你畫了受力圖?！?/p>

紙上果然畫著歪歪扭扭的小人，正做著投籃的動作，旁邊標著箭頭和公式，像某種奇怪的戰(zhàn)術(shù)分析。許妄看著那小人的腦袋被畫成了籃球的樣子，忍不住笑出聲：“朝大班長，你這畫功跟你解題思路差遠了?！?/p>

“總比你連受力方向都搞反強?！背@合上本子，忽然想起什么，從口袋里摸出個東西塞進他手里，“給你的。”

是個小小的籃球掛墜，塑料做的，邊緣有點毛糙，像是手工打磨的。許妄捏著那掛墜，指腹蹭過上面凹凸的紋路：“哪來的？”

“物理實驗室的邊角料，我磨的。”朝闌別過臉，耳根有點紅，“掛在書包上，省得你總惦記著打球。”

許妄沒說話，把掛墜塞進校服內(nèi)袋，貼著心口的地方。他想起上周朝闌來他家送筆記，進門時手上纏著紗布，說是做實驗不小心被玻璃劃了。原來不是玻璃。

那天晚自習，許妄偷偷把掛墜系在書包拉鏈上。朝闌路過他座位時，腳步頓了頓，沒回頭，嘴角卻悄悄翹了一下。

傷好能走路那天，許妄一瘸一拐地去籃球場，剛摸到場邊的球，就聽見身后有人喊他：“許妄！”

朝闌背著書包站在臺階上，校服外套搭在肩上，手里拿著個本子揮了揮：“我算過了，你今天只能投十個球，多一個就會二次受傷?！?/p>

許妄挑眉：“你怎么什么都算？”

“因為有人總不愛惜自己?！背@走過來，把本子翻開給他看，上面列著密密麻麻的時間表，從復(fù)健動作到每次投球的間隔時間，精確到分鐘，“我跟體育老師借了康復(fù)訓(xùn)練的書?！?/p>

夕陽把兩人的影子疊在籃球場上，許妄投出第一個球，空心入網(wǎng)。他回頭看朝闌，對方正低頭在本子上打勾，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。

“喂，朝闌，”許妄忽然喊他，“等我好了，帶你打一次球吧。”

朝闌抬頭，鏡片后的眼睛亮了亮，又板起臉：“誰要跟你打球？我還要準備競賽。”

話是這么說，第二天許妄去球場時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朝闌的本子里，多了一頁關(guān)于籃球規(guī)則的筆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