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部禮堂的玻璃穹頂灑下細碎的光，落在排列整齊的通信裝備上。蔣丹晨站在衛(wèi)星通信車旁，指尖劃過冰涼的金屬外殼，聽著講解員介紹加密傳輸系統(tǒng)，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。

“這里的跳頻技術比咱們連里的先進不少?！痹铺煲掷锬弥鴥善康V泉水，瓶身凝著薄薄的水珠，“剛才問了技術參謀，說下個月會組織培訓，我?guī)湍銏罅嗣??！?/p>

蔣丹晨接過水，瓶身的涼意順著指尖漫上來，剛好壓下心里的微熱?！澳阍趺粗牢蚁?yún)⒓?？?/p>

“上次黨小組會討論裝備更新，你盯著這份培訓通知看了三分鐘?！彼f得輕描淡寫，仿佛只是記住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。

她愣了愣，才想起那天自己確實對著通知出神，當時滿腦子都是如何優(yōu)化連隊的通信鏈路，根本沒注意到有人在看她。這個人的目光，總是這樣不動聲色地落在她在意的地方。

兩人沿著展臺慢慢走，云天耀總能精準地說出每種裝備的型號參數(shù)，甚至能指出某臺電臺的設計缺陷?！斑@臺背負式電臺的降噪模塊有問題，”他指著展臺上的設備，“在強電磁環(huán)境下容易串線，上次演習我跟通信連的戰(zhàn)友提過，他們后來加了屏蔽層。”

蔣丹晨驚訝地看向他：“你怎么連這個都知道？”

“上次幫你們連檢修線路時留意到的?！彼α诵Γ绊樖之嬃烁倪M圖，沒想到真用上了。”

她忽然想起上個月連隊線路改造，后勤送來的圖紙上確實有幾處額外標注的優(yōu)化方案，當時大家還說設計圖的人肯定懂通信，原來是他。這個人做的事，總比說的要多得多。

走到展廳盡頭，一臺老式摩爾斯電碼發(fā)報機擺在玻璃柜里，旁邊的屏幕循環(huán)播放著戰(zhàn)地通信兵的紀錄片。畫面里，發(fā)報員戴著耳機，手指在按鍵上飛快跳躍，滴答聲穿透炮火聲，在黑夜里織成無形的網(wǎng)。

“以前覺得這東西落后，”蔣丹晨看著跳動的指示燈，“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在信號中斷時，這是最可靠的備份手段?！?/p>

云天耀站在她身邊，目光落在發(fā)報機上，聲音低沉了些：“我爺爺就是抗美援朝時的發(fā)報員，他總說，電碼里藏著戰(zhàn)友的命，多敲快一秒，可能就多救一個人?！?/p>

蔣丹晨轉(zhuǎn)過頭，看見他眼里映著屏幕的光，帶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鄭重?！八F(xiàn)在還在嗎？”

“去年走的，走之前還教我敲‘永不消逝的電波’那組密碼。”他抬手在玻璃柜上輕輕敲了三下，節(jié)奏分明，“這是‘平安’的意思?！?/p>

空曠的展廳里，那三下輕響格外清晰，像敲在心上。蔣丹晨忽然想起每次野外駐訓，只要她值夜班，電臺里總會在凌晨三點收到一串無意義的測試信號，當時以為是設備干擾，現(xiàn)在想來，或許是某個人在確認她是否平安。

“要不要試試？”云天耀忽然看向她，眼里帶著點期待，“我?guī)Я穗姶a本?！?/p>

他從口袋里掏出個巴掌大的小本子，封皮磨得有些發(fā)白，里面是手抄的電碼對照表，字跡和那袋傳感器彈片上的一樣工整。兩人湊在玻璃柜前，對著發(fā)報機的按鍵圖，用手指在柜面上敲起來。

“滴答——滴答滴——”他敲出“你好”。

“滴滴答——答——”她回了“謝謝”。

指尖在玻璃上相碰時，蔣丹晨忽然覺得，有些心意不需要說出口，就像這電碼，藏在節(jié)奏里，卻比任何語言都篤定。

裝備展結(jié)束時，外面下起了小雨。云天耀從背包里拿出傘，是那種很大的軍用傘，足夠遮住兩個人。走到禮堂門口，他忽然停住腳步，從背包側(cè)袋里拿出個東西。

是個用銅線彎成的小發(fā)報機模型，按鍵處還嵌著顆小小的紅星，顯然是手工做的。“上次修打印機剩下的廢線，”他有點不好意思地遞過來，“知道你喜歡這些，或許……”

“我很喜歡。”蔣丹晨接過模型，指尖觸到他殘留的溫度，這一次沒有躲開。銅線被打磨得很光滑，顯然花了不少心思。

雨絲斜斜地織著，傘下的空間格外安靜。蔣丹晨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額發(fā)，忽然想起他腿上的傷，想起他藏在散漫笑意下的認真，想起他那些不動聲色的關照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，軟得發(fā)漲。

“云天耀，”她抬起頭，雨聲里，她的聲音格外清晰，“下周六晚上，營區(qū)有文藝匯演，我……”

“我有空。”他立刻接話，眼里的光像雨夜里突然亮起的信號燈，亮得讓人心顫，“我去占前排的位置。”

蔣丹晨忍不住笑了，雨聲仿佛都變得輕快起來?！安皇强囱莩觯彼D了頓，看著他的眼睛，“我報了個合唱節(jié)目，想請你去聽?！?/p>

云天耀愣了愣，隨即笑得眉眼都彎了，像雨后放晴的天?！昂茫彼f，“一定到?！?/p>

回去的路上，雨漸漸停了。蔣丹晨把銅線發(fā)報機模型放進上衣口袋，能感覺到它隔著布料傳來的溫度?；氐剿奚?，她翻開筆記本，在之前的字跡下面又添了一行：“他的心意，像摩爾斯電碼，沉默卻堅定。”

窗外的天空開始放晴，云縫里漏出一縷陽光，落在模型上的紅星上，閃著細碎的光。蔣丹晨摸了摸口袋里的模型，忽然覺得，有些信號已經(jīng)接通，并且再也不會中斷。

下周六的文藝匯演，好像不用等太久。她想著，把筆記本合上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，像此刻窗外的陽光，一點點漫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