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別儀式結(jié)束后，桑芷跟著孟德?；氐绞芯郑瑯翘蓍g的聲控?zé)粼谒_步聲里明明滅滅，她靠在斑駁的墻面上抽了三根煙，煙蒂被摁滅在積灰的窗臺上，指縫間還沾著淡淡的煙味。

轉(zhuǎn)身推開樓梯間的鐵門時，合頁發(fā)出吱呀的舊響，她徑直穿過走廊，推開孟德海辦公室的門，反手帶上門，鎖舌咔嗒一聲扣死在鎖孔里。

孟德海正低頭整理案頭的文件，指尖在一份標(biāo)注著“曹闖同志撫恤材料”的文件夾邊緣頓了頓，聽到動靜抬頭時，眼底的紅血絲比清晨更重，他放下手里的鋼筆，筆帽磕在桌面發(fā)出輕響，聲音里裹著揮不去的疲憊：“小芷，你……”

“孟叔，”桑芷打斷他，聲音平靜得不像自己，“我爸的墓地也在那個陵園，以后曹闖就跟他做鄰居了，你說巧不巧？”

孟德海的臉色變了變：“小芷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，但……”

“不好受？”桑芷笑了起來，眼淚卻毫無預(yù)兆地掉了下來，“我爸死的時候我才十三歲！我總想著等我當(dāng)了警察，一定要查出真相！現(xiàn)在呢？曹闖他成了英雄，被追授三等功，而我還要代表省廳去表揚他！”

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，砸在光滑的地板上，濺起細(xì)小的水花：“我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？每天晚上都夢見我爸倒在血泊里，夢見他最后看我的眼神！我的心里一直潮濕，一直想念我爸，想念桑衛(wèi)國同志！我想問你們還記得我爸的樣子嗎？我都怕有一天要是連我也忘記他了，誰還會給他報仇！”

孟德海站在辦公桌后，背對著她望著窗外，肩膀微微顫抖，陽光照在他的頭發(fā)上，泛著刺眼的光。

“小芷……”他轉(zhuǎn)過身，聲音沙啞，“我知道你委屈?！?/p>

“委屈？”桑芷笑了，眼淚卻流得更兇，“這不是委屈，是眼睜睜看著他被捧成英雄的絕望！”

她紅著眼眶看著孟德海，一步步后退到門口：“孟叔，如果我爸還活著的話，還會讓我承受這些思念的傷痛嗎？”

說完，她猛地拉開門沖了出去，走廊里人來人往，同事們驚訝地看著她通紅的眼睛，她卻什么也顧不上，只想趕緊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。

下樓梯時，她的腦子還嗡嗡作響，腳步虛浮。腳下突然一滑，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。

“小芷！”

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，她感覺有人沖過來想抓住她，可身體已經(jīng)重重摔了下去，劇痛從尾椎骨傳來，眼前一黑，她徹底失去了意識。

再次醒來時，病房里彌漫著熟悉的消毒水味，可能桑芷心里在想，又進(jìn)醫(yī)院了......她費力地睜開眼，看到床邊站著三個人——安欣、李響和張彪。

他們穿著警服，表情都有些不自然，眼神里帶著愧疚和無措。

安欣的頭發(fā)比以前短了，眼角的淤青還沒完全消退；李響瘦了不少，眼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；張彪還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樣子，只不過此時卻拘謹(jǐn)?shù)卣驹谧詈螅@就是“霸王龍小分隊”的全部成員。

桑芷深吸一口氣，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：“恭喜啊，響哥?！?/p>

李響愣了一下，眼神黯淡下去：“小芷，我……”

“恭喜你成支隊隊長啊?！?/p>

她重復(fù)道，聲音因為虛弱而輕飄飄的，“真好，以后就是李隊了。”

病房門被推開，孟德海提著保溫桶走了進(jìn)來，他看到床邊的三人，沉聲道：“你們先回隊里吧，這里有我就行了?！?/p>

安欣他們看了桑芷一眼，嘴唇動了動，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，轉(zhuǎn)身走了出去。

病房門關(guān)上的瞬間，屋子里只剩下桑芷和孟德海的呼吸聲。

“這是我燉了好久的雪梨銀耳羹?！彼驯赝胺旁诖差^柜上，聲音放得很輕，“你嘗嘗，以前你最愛喝這個了?！?/p>

轉(zhuǎn)過頭，背對著他看向窗外。

雨點敲打著玻璃，發(fā)出噼里啪啦的聲響。

眼淚無聲地滑落，滴在枕頭上，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。

孟德海坐到床邊，盛了一碗銀耳羹放在她旁邊，嘆了口氣：“不吃東西怎么行，小芷，身體是最要緊的，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個事情，但是……”

“但是上面給你的壓力很大，對嗎？”桑芷打斷他，聲音沙啞，“讓這個事情以曹闖擊斃徐江結(jié)尾，你就不用再查了，也不用再接受趙立冬給你施加的壓力了，對嗎？”

他沉默了片刻，語氣里帶著疲憊：“小芷，你不懂我這個市局局長頂著的是多大的壓力，你想象不到，不止趙立冬還有上面的人，天天催著要結(jié)案……小芷，是我對不起你，以后我會慢慢彌補你的，好不好？”

桑芷難以置信地轉(zhuǎn)過頭看他，眼淚又涌了上來：“在你心里，我是這樣的人嗎？”她的聲音抖得厲害，“還是你覺得，只要你對我好，以前發(fā)生的事情就會憑空消失？我爸就能活過來，站在我面前？”

“我喜歡你，孟叔?！?/p>

桑芷看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說，“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，到現(xiàn)在也是很喜歡你，但是我爸的死，我必須查明真相！這不是你用彌補就能抵消的！”

話剛說完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再也止不住，我躺回床上，背對著他蜷縮起來，喉嚨里發(fā)出壓抑的嗚咽聲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，仿佛要把整個世界都淹沒在這片潮濕的悲傷里。

病房里陷入長久的沉默，只有桑芷壓抑的抽泣聲和心電監(jiān)護(hù)儀規(guī)律的滴滴聲，孟德?？粗n白的臉和纏滿紗布的胳膊，心里像壓了塊巨石，沉重得喘不過氣。

孟德海坐在床邊，想摸摸她的頭，告訴她不要傷心了，但伸出的手還是無力地垂下。

桑芷閉上眼睛，眼淚順著眼角不斷滑落，浸濕了枕巾，她知道孟德海有難處，知道京海的水太深，可父親的死像一根刺，深深扎在她心里，日夜隱隱作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