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同偉離開后，屋里只剩下桑芷和孟德海。

他一直沒說話，只是默默地看著她，眼神復(fù)雜，有心疼，有愧疚，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情緒。

“孟叔?！鄙＼普酒鹕?，踉蹌了一下，說:“今天要不炒幾個菜吧，我收拾收拾，您在樓下等我，我換件衣服就下來?！?/p>

孟德海看著她通紅的眼睛，點了點頭：“好，我在樓下等你。”

桑芷回臥室找出干凈的衣服，是件淺藍色的襯衫和牛仔褲，還是之前買的，走進浴室，打開熱水，溫?zé)岬乃鳚苍谏砩?，?qū)散了些許寒意和酒氣。

洗好之后，鏡子里的自己，眼睛還是紅的，她拿起梳子，慢慢地把頭發(fā)梳順，然后用皮筋扎成一個馬尾，那些白發(fā)藏在黑發(fā)里，不仔細看倒也不明顯。

桑芷收拾完自己，開始收拾屋子，把空酒瓶裝進垃圾袋，煙灰缸里的煙頭倒進垃圾桶，用拖把把地板拖干凈。

拉開窗簾的瞬間，陽光涌進來，刺得她瞇起了眼。

換了雙鞋下樓，孟德海果然在樓下等著，靠在車旁，目光望著遠處的街角，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有些落寞。

聽到腳步聲，他轉(zhuǎn)過身，看到桑芷收拾干凈的樣子，眼里閃過一絲欣慰。

“走吧，去菜市場?！彼叩剿磉?，扯了扯嘴角。

“我開車?！泵系潞４蜷_車門。

“不用，”桑芷搖搖頭，“走路去吧，不遠，就當(dāng)散步了?！?/p>

他愣了一下，隨即關(guān)上車門，和她并肩往菜市場的方向走。

路邊的小販在叫賣，老太太提著菜籃子慢悠悠地走著，孩子們在巷口追逐打鬧，充滿了生活的氣息，他們沒說話，只是默默地走著，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，偶爾會碰到一起。

“胳膊還疼嗎？”孟德海突然開口，聲音很輕。

“好多了，”桑芷搖搖頭，“就是有時候抬起來會有點酸?！?/p>

他停下腳步，伸手想碰她的胳膊，又在半空中收了回去，眼神里滿是愧疚：“那天在醫(yī)院……我不該那樣說?！?/p>

“我知道您有難處，”桑芷看著他，“趙立冬盯著您，您這個局長不好當(dāng)?！?/p>

孟德海嘆了口氣，沒再說什么，只是腳步放慢了些，和她靠得更近了些。

菜市場里人聲鼎沸，各種氣味混雜在一起，有魚腥味，有蔬菜的清香，還有熟食的香味。

桑芷拉著孟德海在攤位間穿梭，給他推薦自己爸以前最愛吃的菜。

“這個鯽魚新鮮，給您做個鯽魚豆腐湯吧，補身體。”

“您愛吃的紅燒肉，得選帶皮的五花肉，這樣燉出來才香。”

“再買點青菜，還有您喜歡的茄子，做個魚香茄子?！?/p>

他一直沒說話，只是跟在桑芷身后，她選什么他就買什么，付錢的時候搶著掏錢，動作帶著老式的固執(zhí)，看著他提著菜袋子的樣子，桑芷突然覺得心里暖暖的。

小時候，她爸加班的時候，孟德海就會來家里給她做飯，他總是系著她爸那件洗得發(fā)白的圍裙，在廚房里忙忙碌碌，油煙熏得他睜不開眼，卻還是會笑著給她夾肉：“多吃點，長身體。”

那時候的孟德海，還不是局長，只是個普通的警察，眼神明亮，笑容溫暖。

回到家，桑芷把菜放進廚房，開始忙碌起來，孟德海想幫忙，卻被她推出了廚房：“您坐著就好，等著吃現(xiàn)成的?！?/p>

他沒堅持，只是坐在客廳的沙發(fā)上，看著她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。

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，落在他身上，給他的頭發(fā)鍍上一層金邊，鬢角的白發(fā)在光線下格外清晰，桑芷突然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好像比以前老了，眼角的皺紋深了，背也有些駝了。

她爸走后，孟德海一直把她當(dāng)親女兒照顧，既要應(yīng)付局里的事，又要操心她的生活，還要承受那些她不知道的壓力，他活得，其實也很累吧。

飯菜的香味漸漸彌漫開來，紅燒肉在砂鍋里咕嘟作響，散發(fā)出誘人的香氣，桑芷把最后一盤青菜端上桌，解下圍裙：“孟叔，吃飯了。”

“嘗嘗這個紅燒肉，”她給他夾了一塊，“跟之前您給我做的味道像不像？”

他咬了一口，慢慢咀嚼著，眼眶突然紅了：“像……太像了。”

他們沒再多說，只是默默地吃飯，很久沒有這樣平靜地吃過一頓飯了，那些沉重的心事好像暫時被飯菜的香味沖淡了。

吃完飯，桑芷拿出兩個酒杯，倒上白酒，“喝點？”她把酒杯推到孟德海面前。

孟德?？粗c了點頭：“少喝點。”

白酒辛辣的味道滑過喉嚨，帶來一陣暖意。

“小芷，”孟德海放下酒杯，語氣沉重，“那天在工地，我那么說，是因為……”

“我知道?！鄙＼拼驍嗨?，“你是市局局長，要顧全大局，曹闖的事情一旦公開，整個京海警隊都會受影響，趙立冬他們更會借機生事。”

孟德海看著她，眼神復(fù)雜：“你不怪我？”

“怪過?！鄙＼铺拐\道，“我覺得你和祁同偉都在騙我，都在掩蓋真相，可后來我想通了，你們有你們的難處，只是……”她頓了頓，眼眶紅了，“我就是覺得委屈，替我爸委屈?！?/p>

孟德海伸手，輕輕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，她的手很涼。

“小芷，我喜歡你。”他聲音低沉，帶著壓抑多年的深情，“從你小時候扎著羊角辮跟在我身后叫孟叔開始，我就把你放在心上了，后來你長大了，我更不敢說了，你爸走后，我只想好好照顧你，可我怕……怕給不了你想要的安穩(wěn)?！?/p>

桑芷愣住了，抬頭看著他，她記得自己十八歲那年，鼓起勇氣向他表白，卻被他以“你還小”為由拒絕了，這幾年，他一直以長輩的身份照顧她，她以為那份喜歡早就被歲月磨平了。

“你向我表白的那天，我一晚上沒睡?！泵系潞？粗难劬?，語氣真誠，“我不是不愛你，是不敢愛，京海的水太深，我怕自己哪天真的栽了，會連累你，我寧愿你恨我，也不想讓你受委屈?！?/p>

眼淚又不爭氣地掉了下來，桑芷抽回手，擦掉眼淚，笑著說：“孟叔，你現(xiàn)在說這些，是趁我喝醉了欺負我嗎？”

“沒欺負你?！泵系潞Ｒ残α?，眼眶卻紅了，“我是怕再不說，就沒機會了，這些天看著你折磨自己，我心里比誰都難受，小芷，給我個機會，讓我照顧你，好不好？”

桑芷沒說話，只是端起酒杯，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白酒，辛辣的液體嗆得她咳嗽起來，眼淚流得更兇了。

那一晚，他們喝了很多酒，說了很多話。

從她小時候調(diào)皮被父親罰站，到她考上大學(xué)時的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；從桑衛(wèi)國生前的趣事，到這段時間發(fā)生的事情。

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，照亮了兩人微紅的眼眶，桑芷扶著醉醺醺的孟德海，把他送到父親生前的房間，房間里還保持著原樣，書桌上放著幾本翻舊的刑偵書籍。

“就在這睡吧，”桑芷給他蓋好被子，“這里安靜?！?/p>

孟德海抓住她的手，喃喃道：“小芷，別走……”

桑芷看著他疲憊的睡顏，輕輕抽回手，在他額頭印下一個輕柔的吻：“晚安，孟叔?！?/p>

第二天早上，桑芷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，她揉了揉眼睛坐起來，突然想起孟德海還在屋里，趕緊爬起來洗漱。

走進廚房，桑芷給他熬了一鍋小米粥，又炒了兩個清淡的小菜看著粥在砂鍋里咕嘟作響，散發(fā)著淡淡的米香，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安穩(wěn)，安穩(wěn)得讓人貪戀。

把粥盛出來放涼，桑芷在便簽上寫下幾句話， “孟叔，給你煮了粥，我去看看我爸，不用擔(dān)心我。芷?！?/p>

把便簽放在餐桌上，她拿起外套輕輕帶上門，往陵園的方向走去，清晨有些涼意，路邊的樹葉上掛著晶瑩的露珠，陽光照在上面，閃爍著七彩的光芒。

陵園里很安靜，只有偶爾傳來的鳥鳴聲，桑芷走到父親的墓前，把帶來的白菊放下，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的照片。

“爸，我來看您了?！彼自谀骨?，輕聲說，“我想您了?！?/p>

照片里的父親依然笑得溫和，眼神明亮，桑芷伸出手，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墓碑，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一絲溫暖。

“爸，對不起，我好像有點累了。”她低下頭，聲音哽咽，“我查了那么久，還是沒查到真相。曹闖死了，他說對不起您，可他沒說為什么……爸，您告訴我，我該怎么辦？”

風(fēng)吹過墓園，帶來陣陣涼意。

桑芷坐在墓碑旁，把這些天的委屈、迷茫、痛苦，全都告訴了父親，她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到，但說出來之后，心里好像輕松了許多。

“爸，孟叔他……他說等事情了了，就和我在一起?！鄙＼萍t著臉，像個害羞的小姑娘，“您會祝福我們的，對嗎？”

陽光漸漸升高，驅(qū)散了清晨的涼意，她靠在墓碑上，看著遠處的天空，心里一片平靜，也許報仇的方式不止一種，也許守護京海的安寧，守護自己愛的人，也是對父親的一種告慰。

“小芷。”

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，桑芷轉(zhuǎn)過頭，看到孟德海正站在不遠處，眼神溫柔地看著她。他手里拿著她寫的便簽，顯然是看到便簽后擔(dān)心她，才找到這里來的。

“孟叔?！彼酒饋?，拍了拍身上的灰塵。

他走到桑芷身邊，和她一起看著父親的墓碑，沉默了很久才開口：“你爸要是看到你現(xiàn)在這個樣子，肯定會很欣慰。”

“他會怪我嗎？”桑芷輕聲問，“怪我沒有查到真相?！?/p>

“不會的?！泵系潞u搖頭，伸手攬住她的肩膀，“你爸是個好警察，他知道有些真相背后，是常人無法承受的黑暗，他最大的心愿，不是讓你報仇，而是讓你平安幸福地活下去?！?/p>

他看著桑芷，眼神溫柔而堅定：“小芷，報仇的方式不止一種，把京海的壞人都抓起來，讓這座城市恢復(fù)安寧，讓老百姓能安居樂業(yè)，這也是對你爸的一種告慰，一種更有意義的報仇。”

桑芷看著他的眼睛，看著他鬢角的白發(fā)，突然覺得心里豁然開朗。

是啊，父親畢生的心血都獻給了京海的治安，都獻給了他熱愛的警察事業(yè)，守護好這座城市，守護好這里的人民，不就是對他最好的告慰嗎？

“孟叔，我想好了?！鄙＼粕钗豢跉猓凵駡远?，“省廳我暫時不回去了，我想留在京海市公安局刑偵支隊，我是京海人，我有責(zé)任守護這座城市的安寧，有責(zé)任完成我爸未竟的事業(yè)。”

孟德海愣了一下，隨即笑了起來，眼里閃爍著欣慰的光芒：“好，小芷，我支持你，有什么需要我?guī)兔Φ?，隨時開口?！?/p>

“那你可得多幫幫我，孟局長?！鄙＼菩χf，心里的陰霾徹底散去。

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(fā)，動作溫柔得像春風(fēng)拂過：“傻丫頭，就算你不說，我也會幫你的?！?/p>

桑芷看著父親的墓碑，在心里默默地說：“爸，您放心吧，我會好好的，會守護好這座城市，會找到真相的。”

“孟叔，”桑芷看著他，嘴角帶著笑意，“我們回家吧。”

他點點頭，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：“好，回家?！?/p>

孟德海牽起桑芷的手，掌心溫暖而有力，她回握住他的手，跟著他慢慢走出陵園，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，緊緊依偎在一起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