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色散人調(diào)息完畢,指尖凝起的靈力緩緩散去,周身清冽的草木氣息也隨之收斂。她正欲起身活動筋骨,窗外卻驟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衣袂破風聲,夾雜著孩童壓抑的嗚咽與數(shù)道陰狠的呵斥。
“抓住那小畜生!別讓他跑了!”
“不過是個六歲娃娃,還能翻天不成?”
“他爹娘都不管他死活,留著也是個禍害,干脆……”
話語中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(zhì),穿透窗紙直刺進來。藏色散人眉峰一蹙,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至窗邊。
窗外巷弄昏暗,三個黑衣蒙面人正圍堵著一個瘦小的身影。那孩子約莫六歲年紀,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舊衣,渾身是泥,胳膊上還淌著血,卻死死咬著唇,一雙漆黑的眸子亮得驚人,混雜著恐懼、倔強,還有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冰冷。他手里攥著一塊尖銳的碎石,明明嚇得渾身發(fā)抖,卻仍擺出防御的姿態(tài),像只被逼到絕境的幼獸。
“呵,還敢瞪?”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聲,探手便去抓他后領(lǐng),“跟我們走,或許還能留你……”
話音未落,一道清越的女聲驟然響起:“閣下對一個稚子下此毒手,不怕?lián)p了陰德?”
伴隨著聲音,一道白影如流光般落下,穩(wěn)穩(wěn)擋在那孩子身前。藏色散人負手而立,素白的衣袂在夜風中微揚,眸光清冽如寒潭,化神中期的靈力雖未完全展露,那股迫人的威壓已讓三個黑衣人臉色驟變。
“你是何人?敢管我們的事?”為首者色厲內(nèi)荏地喝道。
藏色散人瞥了眼他們腰間隱約露出的令牌,認出是某方依附世家的暗衛(wèi),語氣更冷:“藏色散人。你們要動他,先過我這關(guān)?!?/p>
“化神期修士?!”三人倒吸一口涼氣,對視一眼,顯然沒料到會撞上硬茬。但想到任務(wù),為首者咬牙道:“此人是我家主子點名要的,還請藏色前輩不要插手!”
“哦?”藏色散人挑眉,目光掃過那孩子緊繃的脊背,“他犯了何罪?”
“這……”三人語塞,總不能說只是因為這孩子性子倔強,不合主家心意,又沒爹娘護著,便被視作棄子隨意處置。
藏色散人豈會看不穿他們的窘迫,冷哼一聲,靈力微動,已將那孩子護在身后:“我管你們主子是誰。今日,他我保了?!?/p>
話音未落,她身形已動?;裰衅诘男奘繉Ω稁讉€筑基期暗衛(wèi),形同碾壓。不過三招兩式,三人便被卸了兵器,狼狽地摔在地上,連滾帶爬地撂下句“前輩欺人太甚”,便倉皇逃竄。
巷弄恢復寂靜,只剩下那孩子粗重的喘息聲。
藏色散人轉(zhuǎn)身,才發(fā)現(xiàn)那孩子正仰頭看她,黑亮的眸子里情緒復雜,有警惕,有疑惑,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……審視。他似乎早已習慣了人情冷暖,哪怕剛被救下,也沒有尋常孩童的依賴與感激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藏色散人放緩了語氣,盡量讓聲音柔和些。
孩子抿著唇,不說話,只是盯著她,仿佛在判斷她是否也是“敵人”。
藏色散人見他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流血,便從乾坤袋里取出傷藥,蹲下身:“我先幫你處理傷口,好嗎?”
她的動作很輕,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。那孩子卻猛地后退一步,撞到了墻壁,眼神瞬間又變得像剛才那般充滿防備,甚至帶著點……狠戾。
藏色散人動作一頓,心中微訝。這孩子身上的戾氣,實在太重了,不像是六歲孩童該有的。她想起剛才黑衣人那句“他爹娘都不管他死活”,心中隱約有了數(shù)。
“別怕,我不是壞人?!彼龑幏旁诘厣?,慢慢退開些許距離,“你看,我沒有惡意?!?/p>
僵持了片刻,那孩子似乎確認了她沒有威脅,緊繃的身體才稍稍放松。他低下頭,看著地上的傷藥,又看了看自己流血的胳膊,最終還是沒動,只是用低得像蚊子哼的聲音吐出兩個字:“趙逐流?!?/p>
“趙逐流?”藏色散人重復了一遍,覺得這名字雖普通,卻也帶了幾分意境,“好名字。”
她沒再靠近,只是靜靜看著他。月光透過巷弄的縫隙照下來,映出他單薄的身影,像一株在石縫里艱難求生的野草。
不知過了多久,趙逐流才緩緩挪動腳步,撿起地上的傷藥,笨拙地往胳膊上涂。他似乎沒處理過傷口,動作又急又重,疼得眼圈都紅了,卻硬是沒再發(fā)出一點聲音。
藏色散人看著他這副模樣,心中微動。她活了這些年,見過天賦異稟的,見過嬌生慣養(yǎng)的,卻少見這樣渾身是刺,又透著一股讓人心疼的倔強的孩子。
“你爹娘……”她想問些什么,卻又覺得不妥,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。
趙逐流像是被刺痛了,涂藥的手猛地一頓,抬頭看她時,眼神又冷了下來,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:“他們死了?!?/p>
說完,他不再看藏色散人,轉(zhuǎn)身就想往巷弄深處跑,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。
“等等?!辈厣⑷私凶∷?,“你要去哪里?那些人可能還會回來。”
趙逐流腳步一頓,卻沒回頭,聲音悶悶的:“不關(guān)你的事?!?/p>
“可你一個孩子……”
“我自己能活。”他打斷她,語氣里的固執(zhí)不容置疑。
藏色散人看著他小小的背影,月光下,那背影挺得筆直,卻又透著難以言說的孤寂。她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我住處就在附近,若不嫌棄,先去我那里歇歇腳?至少,等傷口好些了再走?!?/p>
趙逐流猛地回頭,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,仿佛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愿意收留他這個“麻煩”。
藏色散人沖他溫和一笑,那笑容清冽如月下寒梅,卻帶著一絲暖意:“總比在這巷子里吹風好,不是嗎?”
她沒有再強求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,等待他的答案。
而此刻,藏色散人尚未察覺,腹中正有一團微弱的意識,因剛才那番靈力波動與外界的動靜而悄然蘇醒。魏無羨“聽”著外面的對話,感受著母親身上那股溫和卻強大的力量,意識再次陷入混沌——這個被救下的孩子,為何讓他莫名地感到一絲熟悉的刺痛?
但這念頭轉(zhuǎn)瞬即逝,被更深的死寂覆蓋。
他依舊蜷縮在那片溫暖的黑暗里,拒絕感知,拒絕醒來。
活著,太麻煩了。
無論是誰的人生,似乎都是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