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巷的霉味混著雪粒子的寒氣，鉆進甄嬛單薄的素色宮裝里。她立在枯槁的老槐樹下，看著浣碧捧著那只描金漆盒從角門進來，指尖凍得發(fā)紅，卻把盒子護得比心口還緊。
“小主，都齊了?！变奖虊旱吐曇?，將盒子塞進她懷里，“蘇培盛那邊遞了話，皇上今晚會在景仁宮留宿，說是給皇后‘壓驚’——畢竟前幾日祺貴人瘋癲沖撞，宮里人心惶惶的?！?/p>
甄嬛指尖撫過盒蓋上冰涼的纏枝蓮紋，里面是她攢了三年的“證據(jù)”。從眉姐姐難產(chǎn)時那碗被“誤換”的紅花酒，到陵容嗓子啞后送來的“潤肺湯”里摻的鉛粉，再到弘曕出痘時，皇后宮里悄悄送來的、繡著疫區(qū)紋樣的襁褓……每一件都用素箋寫著日期、證人，疊得整整齊齊。
“知道了?！彼ь^望向景仁宮的方向，檐角的銅鈴在風雪里響得凄切，“去告訴流朱，按原計劃，把江太醫(yī)請去碎玉軒‘診脈’，別讓旁人看出破綻?！?/p>
浣碧應聲去了，甄嬛捧著盒子轉(zhuǎn)身，撞進一雙溫熱的眼眸里。果郡王披著件玄色斗篷，立在廊下，雪花落在他發(fā)間，竟像染了層霜。
“王爺怎么來了？”她往后退了半步，下意識護緊懷里的盒子。
“來看看你?！痹识Y伸手替她拂去肩頭的雪，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衣料，眉峰微蹙，“今日風大，你穿得太少。”
“事到如今，顧不得冷了?！闭鐙直荛_他的手，聲音輕得像嘆息，“王爺該知道，這一步踏出去，就再回不了頭了?！?/p>
“我從沒盼過你回頭。”允禮從袖中取出個暖手爐塞進她手里，“你要做的事，我?guī)筒涣四?，只能在這兒等你。無論結(jié)果如何，碎玉軒外，總有我在?！?/p>
暖手爐的溫度透過掌心漫上來，甄嬛眼眶一熱，卻別過頭去：“王爺請回吧，待會兒被人瞧見，又是麻煩?！?/p>
允禮看著她轉(zhuǎn)身的背影，素白的裙角被風吹得獵獵作響，像一只即將振翅的蝶，卻不知前方是繁花還是火海。他喉結(jié)動了動，終究只低聲道：“保重。”
景仁宮的暖閣里，熏香裊裊?；屎笮币性阡佒玫能涢缴希粗噬下龡l斯理地用著茶點，嘴角噙著溫順的笑：“皇上今日能來，臣妾心里踏實多了。祺貴人那瘋婦胡言亂語，倒讓皇上勞心了。”
皇上放下茶盞，握住她的手，語氣溫和：“你是六宮之主，受了委屈，朕自然要陪著你。況且，祺貴人已被廢為庶人，打入冷宮，往后再無人敢亂嚼舌根了?！?/p>
皇后眼眶微紅，靠在他肩上：“還是皇上疼臣妾。只是……臣妾總怕，旁人會疑心臣妾容不下祺貴人……”
“誰敢疑心？”皇上拍了拍她的背，“有朕在，沒人敢動你?！?/p>
話音剛落，殿外忽然傳來太監(jiān)的高唱：“熹貴妃到——”
皇后臉色微變，皇上也皺了皺眉：“這個時候，她來做什么？”
甄嬛一身素衣，未施粉黛，抱著個漆盒走進來，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行了禮，聲音平靜：“臣妾參見皇上，皇后娘娘?！?/p>
“熹貴妃深夜造訪，有何要事？”皇后坐直身子，眼底掠過一絲警惕。
甄嬛沒看她，只抬頭望著皇上：“臣妾今日來，是想給皇上、給皇后娘娘，也給枉死的眉姐姐、陵容，還有那些沒能出世的孩子，討個公道?！?/p>
皇上一愣：“你說什么？”
甄嬛將懷里的漆盒捧到皇上面前：“皇上，這里面是臣妾這三年來搜集的證據(jù)，樁樁件件，都與皇后娘娘有關(guān)。臣妾懇請皇上過目?！?/p>
皇后猛地站起身，厲聲道：“甄嬛！你瘋了不成？竟敢在皇上面前污蔑本宮！”
“臣妾是不是污蔑，皇上一看便知?！闭鐙种币曋?，眼神里沒有半分懼色，“皇后娘娘敢讓皇上看嗎？”
皇上看著皇后瞬間發(fā)白的臉，心里咯噔一下，伸手拿過了漆盒。他打開盒子，拿起最上面的一張素箋，只看了兩行，眉頭便擰成了一團。那是眉姐姐難產(chǎn)時的記錄，上面寫著“紅花酒由皇后宮里的張嬤嬤親手送去，換走了江太醫(yī)準備的安胎藥”，下面還附著張嬤嬤的供詞——那是甄嬛當年花了三年功夫，才從被皇后打發(fā)到慎刑司的張嬤嬤嘴里問出來的。
“皇上！這是假的！是甄嬛偽造的！”皇后撲過去想搶，卻被皇上一把推開。
皇上一張張往下看，臉色越來越沉。鉛粉的化驗單、襁褓上的紋樣拓片、甚至還有當年純元皇后去世時，太醫(yī)院偷偷留下的脈案——上面清楚地寫著“脈象紊亂，似中慢性毒物”。
“夠了！”皇上猛地將一疊素箋摔在桌上，聲音因憤怒而顫抖，“皇后！這些都是真的？！”
皇后癱坐在地上，頭發(fā)散亂，哪里還有半分六宮之主的模樣。她指著甄嬛，聲音尖利：“是她！是她陷害本宮！皇上您不能信她！她心機深沉，就是想取而代之！”
“臣妾有沒有心機，皇上心里清楚?！闭鐙肿叩交噬厦媲?，屈膝跪下，“臣妾今日敢站在這里，就敢對天發(fā)誓，若有半句虛言，甘受天打雷劈！只是皇上，眉姐姐死在產(chǎn)床上時，眼睛都沒閉上；陵容到死都握著那包鉛粉，說對不起臣妾；還有臣妾的第一個孩子，才三個月大，就因為皇后娘娘一碗安胎藥，沒了……”
她聲音哽咽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：“皇上，這些人，都是您曾經(jīng)愛過、或者信任過的人??！皇后娘娘為了后位，為了自己的兒子，害了多少人命？您還要護著她嗎？”
皇上看著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甄嬛，又看看一旁語無倫次、眼神躲閃的皇后，心頭像被刀割一樣疼。他想起純元臨終前蒼白的臉，想起眉莊死時甄嬛哭得昏厥過去的模樣，想起那個沒能出世的孩子……過往的一幕幕，都和手里的證據(jù)重疊在一起。
“皇后……”皇上的聲音沙啞得厲害，“你還有什么話好說？”
皇后知道自己完了，她忽然大笑起來，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：“好！好一個甄嬛！好一個熹貴妃！本宮輸了……輸給你，本宮認了！”她抬起頭，看著皇上，眼神里充滿了怨毒，“皇上！你也別得意！你以為你愛的是純元？你愛的不過是你自己的執(zhí)念！你以為你寵的是甄嬛？你寵的不過是她身上那點純元的影子！你這一生，從來沒真正愛過誰！”
“放肆！”皇上氣得渾身發(fā)抖，揚手給了皇后一個耳光。
皇后被打得偏過頭去，嘴角流出血來，卻依舊笑著：“本宮是皇后，是烏拉那拉氏的女兒！你不能廢了本宮！皇上！你不能！”
皇上閉了閉眼，再睜開時，眼神里只剩下冰冷的決絕：“傳旨！皇后烏拉那拉氏，善妒成性，殘害皇嗣，謀害嬪妃，罪無可恕！即日起，廢黜皇后之位，打入冷宮，永不復用！”
“不——！”皇后凄厲的哭喊聲響徹整個景仁宮，“皇上！你不能這么對我！我是皇后?。 ?/p>
可皇上沒有再看她一眼，他扶起跪在地上的甄嬛，聲音疲憊：“嬛嬛，委屈你了?！?/p>
甄嬛搖搖頭，淚水卻流得更兇。她贏了，可她失去的，再也回不來了。
風雪還在繼續(xù)，景仁宮的燈火在風雪里搖曳，像一朵即將熄滅的殘燭。甄嬛跟著皇上走出暖閣，回頭望了一眼，只見皇后被太監(jiān)們架著往外走，頭發(fā)散亂，衣衫不整，嘴里還在不停地哭喊著什么。
她輕輕吸了口氣，將眼底的淚拭去。前路或許依舊坎坷，但至少，那些枉死的人，終于可以瞑目了。
碎玉軒的燈還亮著，流朱和浣碧正站在門口張望?？吹秸鐙只貋恚瑑扇硕妓闪丝跉?，迎了上去：“小主，您回來了?！?/p>
甄嬛點點頭，走進屋里。暖爐里的火還旺著，桌上擺著溫著的姜湯。她坐下喝了一口，暖意從胃里漫上來。
“小主，皇后娘娘……”浣碧小心翼翼地問。
“廢了，打入冷宮了。”甄嬛放下碗，聲音平靜。
流朱和浣碧對視一眼，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就在這時，門外傳來太監(jiān)的聲音：“果郡王求見熹貴妃?！?/p>
甄嬛一怔，隨即道：“請他進來?！?/p>
允禮走進來，看到她平安無事，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。他沒多說什么，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支梅花，放在桌上：“方才在宮門外折的，開得正好，給小主添個景致?！?/p>
那梅花上還帶著雪，卻開得艷艷的，透著勃勃生機。甄嬛看著梅花，又看看眼前的人，嘴角終于露出了一抹淺淺的笑。
或許，往后的日子，真的會好起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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