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禁城的秋意一日濃過一日，乾清宮的鎏金銅鶴上落了層薄薄的霜，映著檐角的斜陽，竟透出幾分刺骨的冷。甄嬛坐在碎玉軒的窗前，指尖撫過允禮送的那支海棠步搖——寶石雕成的花瓣上還留著他指尖的溫度，可殿外的風，卻像要把這點暖意生生刮散。

“小主，溫大人來了?！绷髦燧p聲稟報時，聲音里帶著怯意。

甄嬛抬眸，見溫實初一身素色錦袍，面色比往日更沉，進門便避開她的目光，只垂手站在案前?！按笕私袢赵趺催@般拘謹？”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安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，茶水卻涼得像浸了冰。

溫實初喉頭動了動，從袖中取出一卷密信，指尖都在發(fā)顫：“小主，這是方才從六阿哥的奶娘房里搜出來的，說是……說是果郡王寫給小主的?！?/p>

信箋展開，上面是允禮慣有的清雋字跡，可內(nèi)容卻字字如刀——“嬛兒吾愛，今聞六阿哥體弱，恐為宮中陰私所害，若得機會，吾必攜你與孩兒遠走，隱于江南水鄉(xiāng)，再不問宮闈事……”

甄嬛的指尖猛地攥緊，信紙被捏出褶皺：“這不是他寫的！”她聲音發(fā)顫，“允禮素來謹慎，怎會寫下這般授人以柄的話？更何況六阿哥安好，他怎會說‘體弱’？”

“可宮里人信。”溫實初的聲音艱澀，“方才皇后帶著人去了養(yǎng)心殿，說在奶娘處搜得此信，還說……說小主與果郡王私相授受，六阿哥恐非龍裔?！?/p>

“皇后！”甄嬛猛地起身，鬢邊的步搖撞在窗欞上，發(fā)出清脆的一響，“是她構(gòu)陷！”

話音未落，蘇培盛的尖嗓子已在院外響起：“皇上有旨，傳熹貴妃即刻至養(yǎng)心殿問話?！?/p>

甄嬛扶著流朱的手站穩(wěn)，指尖冰涼：“我知道了?！彼仡^看了眼殿內(nèi)的海棠花，那是允禮上月派人送來的，此刻花瓣上沾著晨露，像極了淚。

養(yǎng)心殿內(nèi)，氣氛凝滯得像塊寒冰。雍正坐在龍椅上，臉色鐵青，手邊正放著那卷密信?；屎笳驹谝慌?，嘴角噙著抹不易察覺的笑意，身后的容嬤嬤垂著頭，眼尾卻偷瞄著甄嬛。

“甄嬛，”雍正的聲音沙啞，帶著壓抑的怒火，“這信，你看清楚了？”

甄嬛跪下，目光掃過信箋，字字刺目?！盎噬?，此信絕非允禮所寫，是有人偽造構(gòu)陷。”她叩首，額頭抵在冰涼的金磚上，“允禮對皇上忠心耿耿，對臣妾更是兄妹之情，斷不會有此悖逆之言?！?/p>

“兄妹之情？”皇后冷笑一聲，上前一步，“熹貴妃怕是忘了，當年在凌云峰，是誰日日陪著你？又是誰在你回宮后，頻頻以探望為名，私入禁宮？”她轉(zhuǎn)向雍正，“皇上，臣妾還查到，果郡王上月曾差人送過一壇酒給熹貴妃，那酒名‘合巹’，乃是民間夫妻成婚時所用……”

“一派胡言！”甄嬛猛地抬頭，眼眶泛紅，“那酒是允禮感念皇上恩寵，特意尋來的貢品，臣妾已呈給皇上品鑒，怎到了皇后口中，就成了私相授受的證物？”

“呈給皇上？”皇后挑眉，“可臣妾聽說，那酒熹貴妃先留了半壇，與果郡王在碎玉軒共飲了？”

雍正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，像刀一樣刮過甄嬛的臉：“她說的是真的？”

甄嬛心頭一緊——上月允禮來探，她確是留他喝了半壇“合巹酒”，只當是兄妹間的閑敘，怎會想到竟成了把柄?！盎噬希侨罩皇切置瞄e談，飲酒不過是尋常事……”

“尋常事？”雍正猛地拍案，龍椅扶手被震得發(fā)響，“他是朕的弟弟，你是朕的貴妃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，飲合巹酒，還敢說是尋常事？”他抓起信箋擲在甄嬛面前，“這信上字字句句皆是私情，你還要狡辯？”

甄嬛望著雍正暴怒的臉，忽然明白了——他不是不信，是不愿信。這些年允禮在朝中聲望日高，又得百姓愛戴，皇上早已對他心存忌憚，皇后不過是遞了把刀，而皇上，正需要一個理由。

“皇上若不信臣妾，”甄嬛的聲音平靜下來，卻帶著一絲絕望，“可傳允禮來對質(zhì)，他自會說清?！?/p>

“不必了。”雍正閉了閉眼，再睜開時，眼底只剩冰冷的決絕，“果郡王……已在府中自縊了?！?/p>

“你說什么？”甄嬛如遭雷擊，猛地抬頭，不敢置信地望著雍正，“皇上，您再說一遍……允禮他怎么了？”

“方才侍衛(wèi)來報，果郡王聽聞事泄，自知有負圣恩，已在府中三尺白綾自盡。”雍正的聲音低沉，卻沒有半分波瀾，“他既已認罪，此事……便到此為止。”

“自盡？”甄嬛喃喃重復著這兩個字，只覺得天旋地轉(zhuǎn)，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，疼得她喘不過氣。允禮那樣驕傲的人，怎會自盡？他分明是被皇上……被皇上賜死的！

她想起那年在凌云峰，他冒雪送來的炭火；想起她回宮時，他在宮門外遙遙一拜的隱忍；想起他每次見她，眼中藏不住的關(guān)切與克制……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情愫，此刻像潮水般涌來，將她徹底淹沒。

“皇上好狠的心……”甄嬛的聲音發(fā)顫，淚水終于決堤，“他是您的親弟弟?。∧跄堋跄苋绱藢λ?？”

“放肆！”雍正厲聲呵斥，“果郡王悖逆犯上，死有余辜！你若再為他辯解，休怪朕無情！”

皇后上前一步，假惺惺地勸道：“皇上息怒，熹貴妃許是一時傷心糊涂了。臣妾看，還是先送貴妃回碎玉軒歇息吧，免得傷了龍體?！?/p>

雍正揮了揮手，蘇培盛立刻上前：“貴妃娘娘，奴才送您回府。”

甄嬛被流朱和浣碧扶著起身，腳步虛浮得像踩在云上。她回頭望了眼雍正，那個曾許她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的男人，此刻只像個陌生的帝王，眼中沒有半分溫情。而她的允禮，那個會對她笑、會為她憂的十七爺，已經(jīng)永遠地離開了。

回到碎玉軒，殿內(nèi)的海棠花不知何時落了一地。甄嬛走到窗前，拿起那支海棠步搖，指尖撫過冰涼的寶石，忽然笑了起來，笑著笑著，眼淚卻洶涌而出。

“小主，您別這樣，奴婢害怕。”流朱跪在地上，泣不成聲。

甄嬛沒有理她，只是望著窗外的天空。秋雁南飛，排成一字，往溫暖的南方飛去。可她的允禮，卻再也飛不回來了。

“皇后……皇上……”她低聲念著，聲音里沒有淚，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，“你們欠我的，欠允禮的，我會一點一點，都討回來?！?/p>

夕陽西下，碎玉軒的影子被拉得很長，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。殿內(nèi)的燭火亮了起來，映著甄嬛蒼白的臉，她的眼中再沒有了往日的溫柔，只剩下淬了毒的恨意與決絕。

她失去了她的摯愛，從此，這紫禁城于她而言，便只剩一片修羅場。而她，要在這修羅場里，活下去，為允禮，也為自己，討回所有的公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