慶國皇宮的琉璃瓦在暮色里泛著冷光,長信宮的殿門被禁軍甲胄碰撞的聲響推開時,范閑握著鑒查院密報的手指正微微發(fā)緊。密報上只有一行字——“北齊暗探攜鑒查院舊檔入太極殿偏閣,長公主黨羽已圍宮”,墨跡未干,卻像淬了冰的針,扎進他連日緊繃的神經(jīng)里。
他身邊的王啟年正低頭擦拭著那柄跟隨多年的短弩,銅制弩機在燈籠光下泛著暗光:“大人,宮里的內(nèi)應(yīng)傳回消息,長公主調(diào)了三千羽林衛(wèi)守宮墻,太極殿周圍三步一崗,連蒼蠅都飛不進去。”范閑抬眼望向?qū)m墻方向,遠處隱約有刀光閃過,他忽然想起晨間在范府后院,林婉兒抱著他的胳膊說“若事難成,便回澹州去”,那聲音軟得像江南的春絮,此刻卻成了扎在心頭的秤砣。
“北齊暗探要的是鑒查院在北齊布下的眼線名冊,長公主要的是我手里那封能證明她通敵的密信。”范閑將密報揉成紙團,隨手丟進旁邊的炭盆,火星濺起時,他眼底閃過一絲厲色,“他們倒會選日子,今日是陛下宴請北齊使臣的日子,宮里人多眼雜,正好給了他們渾水摸魚的機會。”
王啟年皺眉:“那北齊暗探據(jù)說身手極高,是北齊大宗師苦荷的關(guān)門弟子,名叫戰(zhàn)豆豆——哦不對,聽說她對外一直用的是化名,真實身份連北齊小皇帝都未必清楚。加上長公主身邊的燕小乙,那可是九品上的箭手,大人,咱們只帶了五十名黑騎,怕是……”
“怕什么?”范閑打斷他,伸手按住腰間的四顧劍碎片,那碎片是當(dāng)年四顧劍贈予葉輕眉的信物,冰涼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,竟讓他奇異地定了神,“黑騎是鑒查院最精銳的力量,何況,我還有幫手?!痹捯魟偮洌和鈧鱽硪魂嚇O輕的腳步聲,陰影里走出個青衫少年,正是范思轍——他本該在范府讀書,此刻卻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布包,臉上沾著灰,眼神卻亮得很:“哥,我把你藏在庫房的那箱‘震天雷’帶來了,按你說的,引線剪短了,一扔就炸?!?/p>
范閑心頭一暖,又有些氣:“誰讓你過來的?這里危險?!狈端嫁H梗著脖子:“爹說了,范家人不能縮頭。再說我算過了,五十黑騎加十箱震天雷,再加上……”他往身后瞥了眼,陰影里又走出個穿素衣的女子,竟是海棠朵朵。她手里還拎著個裝草藥的籃子,見了范閑,挑眉笑:“苦荷讓我來看看,你這小滑頭是不是真要把北齊的眼線全抖出來——不過看這架勢,我倒得先幫你保住命?!?/p>
幾人正說著,宮墻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箭鳴,王啟年臉色一變:“是燕小乙的鳴鏑!他動手了!”范閑猛地站起身,拔出腰間的匕首:“黑騎隨我從側(cè)門突入,目標(biāo)太極殿偏閣!思轍,你帶海棠先生去西側(cè)宮墻,用震天雷炸開缺口,吸引羽林衛(wèi)注意力!”
夜色瞬間被火光撕裂。當(dāng)范閑帶著黑騎沖到太極殿偏閣外時,正見一個穿黑衣的女子站在閣門口,手里捏著一卷泛黃的名冊,她身后躺著十幾個羽林衛(wèi)的尸體,頸間傷口整齊,顯然是一劍斃命。那女子轉(zhuǎn)過身,眉眼清冷,腰間佩劍泛著淡藍的光——正是北齊暗探,戰(zhàn)豆豆。
“范閑?”她聲音比想象中清亮,帶著幾分少年人的脆感,卻握著劍指向他,“把長公主通敵的密信交出來,這名冊歸你,我們兩不相欠。”范閑冷笑:“你以為長公主會讓你活著帶名冊走?她不過是想借你的手殺我,再坐收漁翁之利?!?/p>
戰(zhàn)豆豆眼神微動,剛要說話,閣頂忽然傳來弓弦震顫的聲響!范閑瞳孔驟縮:“小心!”他撲過去一把推開戰(zhàn)豆豆,一支淬了毒的箭擦著他的肩頭飛過,釘在門框上,箭尾嗡嗡作響。閣頂閃過一道黑影,燕小乙站在屋脊上,彎弓搭箭,目光如鷹:“范閑,今日就是你的死期!”
黑騎立刻舉盾護在范閑身前,戰(zhàn)豆豆卻忽然提劍沖向閣頂——她竟幫了他?范閑一愣,隨即反應(yīng)過來:燕小乙的箭術(shù)既能殺他,自然也能殺戰(zhàn)豆豆,她是在自保??裳嘈∫耶吘故蔷牌飞系募?,劍未及身,三支箭已如流星般射向戰(zhàn)豆豆周身,逼得她連連后退。
“王啟年!”范閑低喝一聲,王啟年立刻領(lǐng)會,摸出三枚煙霧彈扔向閣頂,濃煙升起時,燕小乙的箭勢稍緩。范閑趁機沖向偏閣,剛要去拿戰(zhàn)豆豆放在地上的名冊,殿內(nèi)忽然沖出十幾個黑衣人,都是長公主培養(yǎng)的死士,手里握著帶倒刺的短刃,直撲他面門!
他側(cè)身避開首當(dāng)其沖的一刀,匕首劃開對方手腕,卻被另一人從背后鎖住胳膊。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之際,一道白影閃過,林婉兒竟提著裙擺沖了進來,手里還握著范閑給她防身的小弩,對著那死士的后心就是一箭!“婉兒?你怎么來了!”范閑又驚又怒,她一個嬌弱女子,怎敢闖這龍?zhí)痘⒀ǎ?/p>
林婉兒臉都白了,卻咬著唇:“我在宮門口聽禁軍說你被困在這,我……”話沒說完,又有死士撲向她,范閑猛地掙開束縛,將她護在身后,匕首翻飛間,接連刺穿三個死士的咽喉,鮮血濺在他的衣袍上,觸目驚心。
“哥!我們炸開缺口了!”范思轍的聲音從院外傳來,伴隨著震天雷的轟鳴,羽林衛(wèi)的喊殺聲亂了陣腳。海棠朵朵也跟著進來,手里的藥籃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根長棍,一棍掃倒兩個死士,對范閑喊:“燕小乙被我引開了,快走!”
戰(zhàn)豆豆已趁機奪回名冊,她看了范閑一眼,又看了眼被護在他身后的林婉兒,忽然將名冊扔了過來:“密信你留著,這名冊……就當(dāng)我欠你一次。”說完,提劍沖向院外,轉(zhuǎn)眼消失在夜色里。
范閑接住名冊,拉著林婉兒的手:“走!”王啟年帶著黑騎在前面開路,海棠朵朵斷后,范思轍跟在旁邊,手里還攥著半盒沒扔完的震天雷。穿過火光沖天的宮道時,林婉兒緊緊攥著范閑的手,指尖冰涼,卻沒再哭,只是小聲說:“以后不許再把我留在后面?!?/p>
范閑回頭看她,火光映在她臉上,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。他笑了笑,握緊她的手:“好。”
遠處,長公主站在宮墻上,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口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燕小乙走到她身邊,低聲道:“屬下失職。”長公主緩緩搖頭,望著天邊的殘月,輕聲道:“沒關(guān)系,這才剛開始……范閑,我們的賬,慢慢算?!?/p>
而范閑帶著眾人沖出皇宮時,東方已泛起魚肚白。王啟年清點人數(shù),黑騎折損了七人,都是跟隨多年的兄弟,他眼眶發(fā)紅,卻沒哭。范思轍靠在馬車上,累得直喘氣,手里還攥著那半盒震天雷。林婉兒靠在范閑肩上,輕聲問:“那名冊……真的能保住北齊的眼線嗎?”
范閑低頭看著手里的名冊,又看了眼身邊的人,忽然笑了:“能。只要我們還在,鑒查院的根,就還在?!背抗饴湓谒樕?,將他眼底的疲憊和厲色都柔化了幾分,只留下一絲篤定——這場巔峰之戰(zhàn),他贏了,但他知道,往后的路,還有更長的仗要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