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點。
電競椅上陷著個清瘦的身影。
喻舒望指尖懸在手機屏幕上方,直播間的藍光映得他眼下泛著青黑,淡粉色的發(fā)梢垂在眉骨,被呼吸吹得輕輕顫。
他剛剛睡醒,頭發(fā)還有些亂。
椅背上搭著件洗得發(fā)白的黑色連帽衫,袖口磨出了毛邊——那是三年前星痕戰(zhàn)隊的隊服外套,他總說扔了可惜,卻也再沒穿過。
“開播第一把,”他對著麥克風開口,聲音帶著剛醒的啞,像浸了水的棉線,“玩一下西施吧?!?/p>
指尖在英雄池里劃了半圈,最終停在西施的頭像上。
紗裙飄曳的少女在屏幕里轉(zhuǎn)了個圈,喻舒望盯著那抹淡藍,喉結(jié)輕輕滾了滾。
三年前星痕戰(zhàn)隊的訓練室也是這樣的深夜,隊長周銘于把戰(zhàn)術(shù)板拍得震天響,唾沫星子濺到他臉上:“喻舒望你選西施有什么用?沒輸出怎么贏?你看看人家沈池晝的法刺!”
他當時攥著鼠標反駁:“我能拉人開團,能保后排——”
“保個屁!”周銘于一腳踹翻旁邊的椅子,“昨天比賽是誰的西施拉空了技能?要不是你,我們能被讓二追三?”
隊友們低著頭沒說話,除了輔助“歲檬”沒人替他辯解。
后來他才知道,那天晚上周銘于收了對手戰(zhàn)隊的錢,本就想輸比賽,他的西施不過是個替罪羊。
“你根本就沒想贏?!庇魇嫱樕峡床怀鰜硎裁幢砬?,只是盯著周銘于。
“比賽是你想贏就能贏的嗎?”
“叮——”游戲加載的提示音把他拽回現(xiàn)實。
喻舒望眨了眨眼,把那些泛著酸的記憶壓下去,指腹無意識蹭過手機殼上的劃痕——那是當年他摔手機時留下的,屏幕裂了道縫,他卻一直沒換,像留著個念想,又像留著個教訓。
直播間彈幕瞬間滾成一片:
【啊啊啊啊Moon寶寶!終于開始玩西施了嗎?好久沒看你打西施了!】
【?。?!Moon終于肯練工具人了?我還以為你只會拿法刺亂殺】
【怎么就工具人了?我們Moon寶寶的純法西施也很厲害??!】
【粉毛Moon+西施,這配置我先舔為敬!截圖發(fā)超話了】
【凌晨三點還在卷,主播是不用睡覺的嗎?看看這黑眼圈,快和你眼角那顆痣湊成熊貓眼了】
【主包主包,你一定要贏?。∥野盐胰康姆e分都賭你贏了!】
“你們不也在蹲點看直播嗎?”喻舒望無意間瞟到了這兩個彈幕,回了她一句,“主播剛睡醒,還有這是反光,另外我沒黑眼圈,最后包打不包贏?!?/p>
“這位檸檬精本精,賭可不是一件好事?!?/p>
【說起來,Moon好像從沒提過為什么突然從職業(yè)圈退了……當年星痕解散得那么突然,是不是有什么隱情?】
最后一條彈幕像根針,輕輕扎了他一下。
喻舒望沒接話,指尖在屏幕上劃了個弧。
西施的紗裙在河道泛著微光,他操控著英雄往中路走,視線卻不由自主飄向?qū)γ嬉皡^(qū)——那里本該有個身影總能提前預(yù)判他的走位,在他被抓時從野區(qū)沖出來,用鏡的碎片織成網(wǎng),把敵人困在原地。
“別想了?!彼吐暳R了句,強迫自己專注于游戲。
剛要調(diào)整聽筒音量,屏幕突然炸開一片金光。
【用戶“望月”贈送主播100個火箭——】
【用戶“望月”贈送主播100個火箭——】
金色的火箭特效占滿了半個屏幕,連手機都跟著震了震。彈幕瞬間停滯,接著爆發(fā)出更瘋的刷屏:
【臥槽!100個火箭!這是哪個老板?Moon直播間第一次來這么猛的】
【“望月”?這ID……怎么有點耳熟?】
【等等!是不是那個抖音上很火的路人王“望月”?據(jù)說鏡的勝率國服第一,前段時間有人扒他是職業(yè)選手小號!】
【我去查了!這個“望月”上周剛在巔峰賽撞過榕江星芒的無限,用鏡單殺了他三次!】
【聽說無限因為這件事快被氣瘋了?!?/p>
【哪個職業(yè)選手?是我想的那個人嗎?】
喻舒望也愣神了一瞬。
他盯著“望月”兩個字,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手機殼邊緣——這兩個字太扎眼,像那個總跟在他身后的小竹馬。
遞水時紅著臉說“哥哥,我游戲ID叫望月,跟你名字就差一個字”。
那時候沈知野還穿著藍白校服,袖口總沾著薯片渣,卻會在他練英雄到深夜時,偷偷從書包里摸出熱牛奶,放在他手邊說“哥哥,別低血糖了”。
他剛要點進對方主頁,私信框突然彈出消息,來自“望月”:“雙排?我玩打野?!?/p>
語氣直接得不像老板,倒像熟人間的邀約。
喻舒望挑了挑眉,回了個“?”,接著又回了“可以?!?/p>
他直播間不算大火,平時最多有粉絲刷幾個小禮物,突然來個砸100個火箭的老板,還要親自陪練,怎么想都不對勁。
對方秒回:“練西施需要打野配合,我?guī)湍憧匆曇??!?/p>
彈幕已經(jīng)開始磕瘋了:
【???老板還要親自陪練?這是什么神仙劇情】
【“望月”“Moon”,這ID絕對是故意的!我賭五毛他倆認識】
【樓上太不舍得了吧,那我賭一塊錢!】
【名字而已,萬一真的是巧合呢?】
【Moon快同意!我想看國服鏡帶國服西施亂殺!】
【有沒有可能……是老熟人?】
【樓上我們已經(jīng)跳過這個話題了,你彈幕有延遲嗎?】
喻舒望指尖頓了頓。
他不喜歡和陌生人雙排,尤其是這種突然砸錢又點名要配合的,但“望月”這兩個字像根細針,輕輕扎在他心里最軟的地方。
他記得幾年前那個雪天,他被周銘于堵在訓練室樓下罵“叛徒”,是沈知野沖過來把他護在身后,明明比他矮半個頭,卻梗著脖子說“你不準罵我哥!你才是叛徒!”,結(jié)果被周銘于推得撞在墻上,胳膊擦破了皮也沒吭聲。
他咬了咬下唇,回了個“好”。
組隊界面彈出,“望月”的頭像加載出來——是個黑底白字的“野”字,簡單得像臨時湊數(shù)的。但當對方選英雄時,喻舒望瞳孔微縮。
【有點子老年人的味道……】
【樓上小心國一鏡順著網(wǎng)線砍死你?!?/p>
【話說,老板真是某職業(yè)選手的小號嗎?】
望月:“我玩鏡?!?/p>
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練鏡時,總是分不清鏡像和本體,沈知野湊過來幫他調(diào)鍵位,指尖偶爾碰到他的手背,會像觸電似的縮回去,耳朵紅得像熟透的蘋果。
“開始了?!庇魇嫱辶饲迳ぷ?,操控西施往中路走,“我清線慢,你不用管我,正常刷野就行?!?/p>
“嗯?!蓖碌穆曇魪穆犕矀鱽恚艿?,帶著點電流音,卻意外地好聽,像冰棱敲在玻璃上,“你放線,我?guī)湍憧磳γ娲蛞拔恢??!?/p>
話音剛落,對面裴擒虎突然從河道草叢竄出來,一技能撲向殘血的西施。
喻舒望下意識往回拉,指尖剛按到閃現(xiàn),就見一道銀白身影從野區(qū)沖出來——鏡的二技能劃開空氣,精準劈在裴擒虎身上,緊接著大招開啟,碎片鏡像在草叢里織成網(wǎng),硬生生把裴擒虎困在原地。
“大招接閃現(xiàn)?!蓖碌穆曇艉芊€(wěn),帶著點指揮的意味,“拉他?!?/p>
喻舒望幾乎是本能地按動技能。
西施的紗線飛出,精準纏上裴擒虎的腰,把他往鏡的鏡像里拽。
鏡的普攻跟上,三下暴擊帶走裴擒虎,屏幕上彈出“第一滴血”的提示時,喻舒望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。
“打得不錯,還有,”望月頓了頓,“你西施的新皮膚挺好看的?!?/p>
這配合太熟了。
熟到像他們當年一起雙排時,他一個眼神,沈知野就知道該繞后還是開團。
他西施拉空技能,沈知野會用鏡的位移替他擋技能,事后還會說“沒事,下次我?guī)透绺缪a控”。
彈幕已經(jīng)瘋了:
【?。?!這配合!是提前練過吧?!】
【望舒的鏡太頂了!那個大招封路,裴擒虎根本沒地方跑】
【Moon的拉也絕了!早零點零一秒晚零點零一秒都不行】
【我雞皮疙瘩起來了……這默契,說是多年搭檔我都信!】
【說不定還真是呢?】
“運氣好?!庇魇嫱读顺蹲旖?,試圖掩飾剛才的慌亂,“野王挺會啊,平時沒少練吧?”
“為你練的,”聽筒里傳來一聲輕笑,很低,像羽毛掃過耳朵,“你長的很像我一個朋友,認識一下?”
喻舒望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
他猛地坐直身體,盯著屏幕上“望月”的頭像,指尖有些發(fā)顫——這句話太像沈知野會說的話。
那時候他練鏡總練不好,沈知野抱著手機湊過來說“哥哥,我?guī)湍憔?,練會了教你”?/p>
“小屁孩兒,寫你的作業(yè)去吧!”喻舒望笑著說。
卻在他退役那天,紅著眼問“哥,為什么不打了?你明明很想拿冠軍的,為什么?為什么突然就解散了?”
“不想打了?!?/p>
“哥,我現(xiàn)在進DDC青訓營了,你來好不好?以你的實力,一定可以進一隊的,你還有機會的,哥”
“我不想打職業(yè)了不行嗎?” 喻舒望打斷他。
那天過后,喻舒望給他vx發(fā)了一條消息,“阿野,你好好打比賽,拿個冠軍?!?/p>
也僅此一條,喻舒望拉黑了他。
“你知不知道你的搭訕方式很老套,”喻舒望忍不住開口,聲音比剛才緊了些,“喻舒望,家喻戶曉的喻,風卷云舒的舒,望舒的望?!?/p>
“很好聽的名字?!蓖虏倏刂R往藍buff走,語氣很自然,“繼續(xù)?對面要反紅了?!?/p>
喻舒望咬了咬牙,把疑問壓下去。
游戲里,望月的鏡像像一道影子,總能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(xiàn)在中路——西施被對面中單蹲草,鏡從野區(qū)繞后反殺;他想推塔,鏡提前清掉兵線;甚至連他不小心被對面輔助勾中,鏡都能閃現(xiàn)過來擋技能。
【這是老板還是老公?】
【嫉妒了,主包不愧是國一西施,為什么我遇不到這樣的打野?!】
【啊嘞嘞,因為我們不配哈】
有一次他西施沒藍了,剛要回家,就見鏡點了他的頭像,發(fā)了一句“請求集合”,望舒的聲音帶著點笑意,“來拿藍,不然沒技能拉人?!?/p>
整局游戲像一場精準的配合演練,喻舒望幾乎沒費什么力,就跟著望月拿了十三個人頭。
水晶爆炸的瞬間,他還沒松口氣,望月的麥里傳來一句,“明天下午三點,DDC戰(zhàn)隊基地見?!?/p>
喻舒望懵了:“???你說什么?”
【DDC?是那個剛升上KPL的DDC嗎?】
【老板是DDC的人?所以砸火箭是為了挖人?】
【大半夜蹲點挖人???】
【Moon要重返職業(yè)賽場了?!我沒聽錯吧!】
【DDC去年春季賽好猛??!打野位那個“野區(qū)暴君”超厲害,不會就是這個望舒吧?】
喻舒望立馬關(guān)了直播。
看直播的人都懵了,立即在粉絲群扣起了問號。
望月的消息再次彈出,這次直接報了地址,末尾加了句,“DDC需要你,我也需要你,哥,回來好嗎?”
喻舒望盯著屏幕,指尖冰涼。
DDC他知道,是去年春季賽最黑馬的戰(zhàn)隊,打野位的“野區(qū)暴君”更是以操作兇悍聞名,只是沒人知道那個打野的真名叫什么。
他看著“望月”的ID,又想起剛才那句“為你練的”,心臟突然狂跳起來——不會是他吧?
他指尖懸在輸入框上,猶豫了很久,終于敲下幾個字:“沈知野?”
這次對方秒回,只有兩個字:“是我。”
喻舒望的手機“啪”地掉在腿上。
沈知野。
這個名字像把鑰匙,猛地撬開了他塵封的記憶。
那個總穿著校服、抱著手機跟在他身后的少年,那個說“哥哥,我以后要和你一起打職業(yè)”的竹馬,那個被他刪好友時,只發(fā)了句“你好好打比賽”的沈知野。
他還記得沈知野第一次來星痕基地找他時的樣子。
背著個雙肩包,站在門口手足無措,看到他就眼睛發(fā)亮,從包里掏出一疊筆記:“哥,這是我整理的鏡的連招技巧,你看看對不對?!?/p>
筆記上寫得密密麻麻,還有用不同顏色筆標注的重點,最后一頁畫著個丑丑的小人,旁邊寫著“哥哥要加油拿世界冠軍”。
后來沈知野成了DDC的打野。
喻舒望偶爾會刷到KPL的比賽視頻,看到那個操作凌厲的鏡,心里總會咯噔一下,卻從不敢點進去看——他怕看到沈知野現(xiàn)在的樣子,怕自己當年的決定傷害了他。
喻舒望撿起手機,指尖抖得厲害,屏幕光映著他腕骨上那顆紅痣。
他深吸一口氣,指尖在屏幕上劃過,卻沒接地址,只回了句:“我不去?!?/p>
發(fā)送成功的瞬間,對面頓了頓,剛才那點雀躍像被風吹散了,低了些,帶著點不解,發(fā)了一句:“為什么?”
“星痕散的時候,我就說過不碰職業(yè)了?!庇魇嫱读顺蹲旖?,聲音發(fā)緊,“你別白費功夫?!?/p>
他沒說的是,星痕那段日子像根刺,隊友的質(zhì)疑、比賽的失利、最后不歡而散的結(jié)局,讓他連聽到“職業(yè)賽場”四個字都覺得悶。
他怕了,怕再遇到周銘于那樣的人,怕再被當成替罪羊,更怕……拖累沈知野。
“那不一樣?!鄙蛑暗穆曇艉艹?,“這里是DDC,是有我的地方。”
“有什么不一樣?”喻舒望反問。
對面安靜了幾秒,久到喻舒望以為他要掛了,對面才發(fā)來一句:“地址我發(fā)了。你不來也沒關(guān)系,我等你三天?!?/p>
三天。
喻舒望沒再說話,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,只有窗外的風刮過樹葉的聲響。
他靠在電競椅上,抬手摸了摸眼角的痣——當年沈知野總說這顆痣好看,像落在眼睛上的星星。
有一次訓練累了,沈知野趴在他旁邊的桌子上,盯著他的臉看了半天,突然說:“哥,以后我要是成了職業(yè)選手,就把你的痣畫在隊服上,這樣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哥,是我偶像?!?/p>
“你是傻嗎?”喻舒望笑他,“你怎么不把我的臉畫上去?”
“好主意?!?/p>
他當時笑他傻,現(xiàn)在卻覺得眼眶發(fā)酸。
他拿起手機,沈知野發(fā)來的地址還亮在屏幕上,DDC戰(zhàn)隊基地的位置在城郊,離他住的地方不遠。
喻舒望起身走到鏡子前,鏡中的人頂著一頭淡粉色頭發(fā),眼下泛著青黑。
在看到自己眼神時卻愣住——那里面有光,是三年來從未有過的亮,像被風吹滅的星火,突然又被人吹燃了。
他想起剛才和沈知野雙排時的感覺。
那種不用說話就能懂彼此的默契,那種被人護著的安心,是他這三年做主播從未有過的。
他總說自己怕了職業(yè)賽場,可心底深處,是不是還有個聲音在喊:再試一次?
“沈知野,”他對著鏡子輕聲說,語氣硬邦邦的,“別等了,我一點都不好?!?/p>
可手里的手機卻沒放下。
他點開地圖,輸入了沈知野發(fā)來的地址,看著導航上顯示的“距離1.5公里”,喉結(jié)輕輕滾了滾。
也許……可以去看看?就看一眼,看看沈知野現(xiàn)在的戰(zhàn)隊是什么樣的,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成了厲害的野王。
看完就走,絕不回頭。
喻舒望深吸一口氣,把手機揣進兜里,轉(zhuǎn)身去衣柜翻找衣服。
翻了半天,最后拿出件干凈的白T恤——那是當年沈知野送他的生日禮物,他一直沒舍得穿。
穿上T恤的瞬間,他好像又聞到了當年訓練室里淡淡的泡面味,聽到了沈知野喊他“哥哥,你最厲害了?!钡穆曇簟?/p>
“算了。”
他對著衣柜鏡子說,卻忍不住彎了彎嘴角。
露出一個苦澀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