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清璃胸腔里那股因被冒犯而燃起的冰冷怒意,幾乎要沖破他慣常的克制。
他盯著王默那張依舊帶著無辜笑意的臉,攥緊的拳頭指節(jié)泛白。
最終,那駭人的寒氣并未爆發(fā)出來,而是被他以一種近乎殘忍的自控力強行壓回心底,化作更深的、幾乎能將人凍傷的冷寂。
他猛地伸手,一把扣住王默的手腕,力道不大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,扯著她轉身就朝旁邊一條更僻靜無人的林蔭小道走去。
“哥哥?”王默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下,踉蹌地跟上他的腳步,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真實的慌亂,
“你弄疼我了……
哥哥,你要帶我去哪里?”
水清璃一言不發(fā),下頜線繃得死緊,蔚藍色的眼底是翻涌的墨海。
他無視她細微的掙扎和軟軟的抗議,只想立刻、馬上將她帶離那些窺探的視線,找一個絕對安靜的地方。
他需要問清楚,她到底想干什么?
這接二連三的、逾越界限的舉動,究竟是無心,還是……有意為之?
他們之間,本該是疏離、尷尬、甚至帶有隔閡怨懟的。而不是現(xiàn)在這樣,仿佛真是親密無間、可以隨意打鬧玩笑的兄妹。
小道盡頭是一處廢棄的老舊自行車棚,棚頂爬滿了藤蔓,陽光透過縫隙灑下斑駁的光點,四下無人,只有夏日的蟬鳴聒噪地響著。
水清璃終于停下腳步,松開了她的手腕。
他轉過身,準備用最冷靜也最冰冷的語言,劃清這模糊不清的界限。
然而,所有準備好的詰問,在看清她模樣的瞬間,驟然卡在了喉嚨里。
王默沒有看他,只是低垂著頭,濃密的睫毛垂覆下來,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可憐的陰影。
她沒被他握過的那只手,無意識地緊緊抓著自己百褶裙的裙擺,指節(jié)用力到微微發(fā)白。
那副樣子,像極了被狂風暴雨驚嚇到、無處可躲的小獸,全然不見了方才的大膽和狡黠。
空氣凝固了幾秒。
她慢慢地、慢慢地抬起頭。
眼眶周圍不知何時已然泛紅,濕漉漉的水汽氤氳在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里,欲落未落。
她就用這樣一雙眼睛,直直地望進他冷冽的眼底,聲音輕得幾乎被蟬鳴淹沒,帶著細微的、受傷般的顫音:
“哥哥……你是不是,很不喜歡我?”
水清璃呼吸一滯,大腦有瞬間的空白。
所有冰冷的質問、理智的劃界,在這一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。他甚至無法理解這情緒的急轉直下。
明明……是她惹怒了他。
怎么轉眼間,委屈控訴的人,卻成了她?
“從見面開始……”她吸了吸鼻子,眼尾那抹紅更加明顯,聲音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、讓人心尖發(fā)酸的委屈,“你就沒有叫過我一聲‘妹妹’?!?/p>
“你剛才……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。”
她看著他,眼神純凈又脆弱,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,“連名帶姓的……那么兇?!?/p>
“你……”
她似乎鼓足了極大的勇氣,聲音更輕了,帶著一種近乎慌亂的試探,“你是不是……想打我?”
“……是不是我怎么做,都是錯的?”
水清璃徹底啞然。
他站在原地,看著眼前這個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女孩,所有準備好的冷語都哽在喉間,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他該怎么回答?
否認?承認?
似乎無論哪種,都落入了某種無形的陷阱。
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,那里面晃動的淚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決堤。
一種極其陌生的、酸澀的無力感攫住了他。
他從未應對過這樣的場面。
最終,他有些狼狽地移開視線,避開那過于具有沖擊力的眼神,聲音干澀,甚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倉促和……妥協(xié):
“……我沒有?!?/p>
他頓了頓,艱難地補充道,試圖找回一點慣常的冷靜,卻顯得徒勞,“只是……還不習慣?!?/p>
這解釋蒼白得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。
“不習慣什么?”
王默卻緊追不舍,向前微微挪了一小步,仰著臉看他,淚珠懸在睫毛上,將落未落,“不習慣有我這樣一個妹妹嗎?”
“那哥哥……”
她聲音輕顫,問出了那個最關鍵、也最誅心的問題,“你討厭我嗎?”
討厭?
水清璃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揪緊。
怎么可能討厭。
若是討厭,他便不會一次次容忍她的靠近,不會因為她一個眼神而心煩意亂,不會在此刻對著她的眼淚感到束手無策甚至……一絲該死的愧疚。
他幾乎是下意識地,搖了下頭。
他沒有討厭她。
看到這個微小的動作,王默懸在睫毛上的淚珠終于滾落下來,劃過白皙的臉頰。
然而,下一秒,她臉上那種泫然欲泣的委屈卻像變戲法一樣,瞬間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雨過天晴般的、極其明媚燦爛的笑容,仿佛剛才的淚水只是錯覺。
她毫無預兆地向前一撲,整個人撞進他懷里,纖細的手臂緊緊地環(huán)住了他的腰。
“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!”
柔軟的身軀猛地撞入懷中,帶著溫熱的體溫和那股熟悉的、甜絲絲的果香,瞬間填滿了他所有的感官。
水清璃渾身猛地僵住,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。
他完全愣住了,雙手僵硬地懸在半空,無處安放。大腦一片空白,只剩下懷里那不可思議的柔軟觸感和縈繞在鼻尖的甜香。
少女的發(fā)頂蹭著他的下頜,溫熱的呼吸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布料熨燙著他的皮膚。
心跳,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章法,狂亂地撞擊著胸腔,震耳欲聾。
蟬鳴似乎都遠去。
世界里,只剩下這個突如其來的、逾越了所有安全距離的擁抱。
和他那雙,因為極度震驚和無措,而微微睜大的、蔚藍色的眼眸。
他站在那里,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冰雕,唯有胸腔里失控的心跳,泄露了所有兵荒馬亂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