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運會開幕式那天,天剛蒙蒙亮,操場邊的梧桐樹還浸在晨露里,葉片上的水珠被風一吹,順著葉脈滑落在草葉上,濺起細碎的聲響。蘇硯之抱著畫板蹲在看臺下,正低頭給舉牌上的圖案補最后兩筆——是付辰校服袖口卷起來的弧度,她昨晚對著速寫本描了三遍,此刻筆尖蘸著顏料落下,比平時穩(wěn)得多,連畫里少年微微揚起的嘴角,都透著幾分鮮活。
“畫完沒?”付辰的聲音從頭頂傳來,帶著點跑過來的喘,像被晨風吹動的樹葉輕輕發(fā)顫。他手里拎著兩個肉包,透明塑料袋在風里晃悠,油星子透過袋子印出淡淡的黃,“我媽今早蒸的白菜豬肉餡,給你留了一個?!?/p>
蘇硯之抬頭時,正撞見他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滑下,晨光落在他發(fā)梢,鍍了層淺淺的金,連睫毛上沾的細小白汽都看得分明。“馬上就好,”她把最后一點顏料抹勻舉牌邊緣的木紋,合上畫板往旁邊挪了挪,“舉牌呢?”
“班長他們在入口等著,說讓你最后檢查一遍?!备冻桨讶獍o她,指尖碰到她手背,帶著點戶外的涼,“熱乎的,先墊墊,開幕式要站很久。”他自己咬了一大口,包子餡的熱氣從嘴角冒出來,含糊道,“剛才看你蹲在這兒畫得入神,后背都沾了露水,沒敢叫你?!?/p>
蘇硯之咬著包子,溫熱的肉香混著白菜的清爽在舌尖散開,忽然想起昨晚付辰說要站在旁邊扶牌子時,路燈在他臉上投下的細碎陰影,臉頰悄悄泛起熱意。兩人往班級隊伍走時,正好碰見那幾個昨天在操場起哄的男生,對方手里甩著塑料瓶,看見付辰便頓了腳步,撇撇嘴往旁邊挪了挪,眼神里的不屑淡了大半。蘇硯之沒像往常那樣低頭盯著鞋尖,反倒下意識挺直了背,手里的畫板攥得更穩(wěn)了,畫框邊緣硌著掌心,卻讓人莫名踏實。
“看,他們不敢亂說了吧。”付辰側頭沖她笑,眼里的光比晨光還亮,“你畫得那么好,他們是嫉妒沒被畫進去呢。”
蘇硯之剛想反駁,操場入口處突然響起鼓點,開幕式進行曲的前奏涌來,各班隊伍開始按順序列隊。她深吸一口氣,走到舉牌后面,雙手握住打磨光滑的木框。牌子比想象中沉,剛舉起來就晃了晃,下一秒,一只手穩(wěn)穩(wěn)托住了牌底,掌心的溫度透過木頭傳過來——是付辰。“我說了要扶著吧?!彼曇魤旱玫停瑤еc藏不住的笑意,從牌子側面探過頭看她,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,“別緊張,跟著我走,我喊一二一,你踩著我的步子來?!?/p>
蘇硯之點點頭,視線落在前方的紅色跑道上,塑膠地面被晨光曬得漸漸發(fā)熱,散發(fā)出淡淡的橡膠味。陽光越來越暖,照得舉牌上的顏料亮晶晶的——她畫的班級合照里,每個人都在笑,李響總翹著的鉛筆頭被畫成了指向天空的箭頭,陳玥總別在袖口的橡皮特意點了高光,而最邊上,有個男生正側頭看著舉牌的人,嘴角彎得很明顯,連露出的兩顆小虎牙都畫得清清楚楚。
“齊步——走!”體育委員的口令在隊伍前響起,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。
隨著口令,兩人并肩往前邁。付辰的步子很穩(wěn),每一步都踩在鼓點上,總能恰到好處地配合她的節(jié)奏,牌子再沒晃過,舉牌上的畫也跟著平穩(wěn)起伏。周圍的歡呼聲從看臺上涌來,混著各班的口號聲,蘇硯之卻只聽見身邊的呼吸聲,還有付辰偶爾湊過來低聲提醒的“往這邊點,快到主席臺了”。走到主席臺前時,她忽然想起付辰說的“舉著牌子笑的時候,萬一沒站穩(wěn)”,忍不住彎了彎嘴角,眼尾余光里,付辰扶著牌底的手頓了頓,好像也跟著笑了,肩膀微微聳了一下。
隊伍在指定位置停下時,蘇硯之的胳膊已經酸了,舉牌的木框在掌心勒出淡淡的紅痕。付辰接過牌子往旁邊的架子上放,指尖不經意碰到她的手腕,兩人都頓了頓,像被同一道晨光輕輕燙了一下,又飛快移開視線?!爱嫷谜婧?,”付辰看著舉牌上的畫,手指在“那個側頭笑的少年”旁邊虛點了點,“尤其是那個人,影子畫得比舉牌的人還高,夠細心的?!?/p>
蘇硯之的耳尖瞬間紅了,像被陽光曬透的櫻桃,剛要找句話反駁,廣播里突然喊起了各班的口號,周圍的同學齊刷刷舉起拳頭,“青春無畏,逐夢揚威”的喊聲浪頭似的涌來,差點掀翻操場頂棚。付辰轉頭看她,在震耳欲聾的喊聲里,特意湊近了些,用口型說:“等下比賽,我跑三千米,記得來看。”他眼里的期待太亮,像藏著整個夏天的光。
陽光落在兩人臉上,暖得像炒粉攤的燈,連空氣里飄著的青草和汗水味,都變得甜甜的。蘇硯之看著他被風吹動的額發(fā),用力點了點頭,心里悄悄數著三千米的圈數——七圈半,她得提前找個離終點最近的位置,把畫板架起來。遠處的跑道上,有人正在壓腿熱身,白色校服在紅色跑道上格外顯眼,風里裹著的吶喊聲、腳步聲,還有少年人沒說出口的期待,像極了正在悄悄長大的夏天,熱熱鬧鬧,又藏著無數溫柔的小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