廣播里“青春無畏,逐夢揚威”的口號還在操場上空打轉(zhuǎn),蘇硯之已經(jīng)攥著畫板往觀眾席跑,帆布包帶子在肩上輕輕晃,包側(cè)掛著的三支鉛筆隨著腳步磕碰,木質(zhì)筆桿蹭過帆布,留下三道淺灰的印子,像給包面添了串細碎的星。她特意繞開了正扎堆打鬧的男生,踩著草皮邊緣往主席臺下走——第三排的位置是她前晚就看好的,既能把跑道起點的發(fā)令臺框進畫紙左角,又能讓終點線的彩色綢帶落在畫面中央,晨露沒干的草葉順著腳踝往上蹭,涼絲絲的潮氣漫進白襪邊,剛好壓下心里翻涌的熱意。
剛把畫板架在鐵質(zhì)欄桿上,指尖還沒碰到調(diào)色盤,一瓶擰開瓶蓋的礦泉水就遞到了眼前,瓶身上凝著的水珠蹭過她的手背,涼得她輕輕縮了下。抬頭就看見陳玥抱著啦啦隊的粉紫彩球,辮梢還別著朵小雛菊發(fā)夾,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空位上:“我剛在隊伍里就看見你倆舉牌啦,”她湊過來擠了擠眼,聲音壓得低卻藏不住笑意,指尖輕輕點了點蘇硯之的畫板,“藏什么呢?是不是準備給付辰畫奪冠瞬間?我跟你說,我昨天放學特意繞去操場看他練跑,最后一圈超隔壁班體委的時候,那速度快得能刮起風!”
蘇硯之沒反駁,只是低頭擰開顏料管,往筆尖擠了點檸檬黃——那是付辰運動服號碼布的顏色,比普通的黃色更亮些,像把夏天的陽光揉碎了裹在布上。遠處的跑道上,運動員們已經(jīng)開始熱身,付辰正彎腰壓著右腿,白色運動服的下擺被風掀起點角,露出半截清瘦的腰,腰線往下收得利落,卻能看見腰側(cè)隱約的肌肉線條。他像是察覺到什么,忽然直起身往觀眾席望過來,目光掃過主席臺下的人群,在落到蘇硯之這邊時頓了頓,然后抬手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,陽光下,他手腕上的紅繩晃了晃,繩結(jié)處還墜著顆小小的銀鈴鐺——那是去年運動會前,蘇硯之找外婆要了紅繩,編了半個晚上才做好的,當時還嘴硬說“只是祈福能讓你跑快些”,其實偷偷在繩里編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。
蘇硯之的心跳漏了半拍,趕緊低頭假裝調(diào)顏料,耳尖卻比剛才更紅,連握著畫筆的手都輕輕顫了下,筆尖在畫紙上蹭出道淺黃的弧線,不長不短,倒像極了跑道上刷著的白色分道線。她偷偷抬眼,看見付辰已經(jīng)收回了目光,正轉(zhuǎn)身和旁邊的隊友說話,側(cè)臉的線條被陽光描得格外清晰,下頜線往下收,嘴角還帶著點淺淺的笑。
“各就各位——預備!”發(fā)令員的聲音透過喇叭傳過來,帶著點電流的雜音,在喧鬧的操場里格外醒目。蘇硯之猛地抬頭,看見付辰已經(jīng)站在了第三道起跑線,雙手撐著膝蓋,微微弓著背,額前的碎發(fā)被風吹到腦后,露出光潔的額頭,額角還沾著點沒擦干凈的汗。他旁邊的男生穿著藍色運動服,正嚼著口香糖,腮幫子一鼓一鼓的,眼神里帶著點挑釁,每隔幾秒就往付辰這邊瞥,腳還故意往他的跑道線挪了挪。
“砰!”發(fā)令槍響的瞬間,蘇硯之的筆尖也跟著落下。畫紙上,她先蘸了深一點的紅,飛快鋪展開跑道的底色,邊緣再用淺紅暈開,模擬出陽光曬在塑膠跑道上的漸變感。付辰的身影剛用鉛筆勾勒出輪廓,就看見他像離弦的箭似的沖了出去,白色運動服在一群五顏六色的運動服里格外顯眼,手臂擺動的幅度不大,卻每一下都帶著勁,手腕上的紅繩隨著動作上下翻飛,像道跳動的火苗。
前兩圈,付辰一直跟在第三的位置,步伐穩(wěn)得很,步頻不快卻均勻,不像旁邊穿藍色運動服的男生那樣一開始就猛沖,跑沒半圈就開始喘。蘇硯之握著筆,視線緊緊跟著他的身影移動,鉛筆在畫紙上飛快游走,把他彎腰擺臂的姿態(tài)一點點描出來——她記得上周晚自習后,兩人在操場散步時,付辰說過“長跑不能一開始就用盡全力,得留著力氣在最后沖刺,就像你畫畫,得先打輕稿,最后再慢慢加重線條,這樣畫面才穩(wěn)”。當時她還笑他把跑步和畫畫扯在一起,現(xiàn)在看著跑道上穩(wěn)穩(wěn)跟跑的身影,忽然覺得他說得很對。
到第四圈時,付辰慢慢加快了速度,手臂擺動的幅度大了些,步頻也悄悄提了上來,沒過多久就超過了第二名,和領跑的藍色運動服男生并肩跑著。觀眾席上的吶喊聲突然變響,陳玥舉著彩球跳起來,粉紫的彩球在陽光下晃得刺眼,她扯著嗓子喊“付辰加油”,聲音都有點破音。蘇硯之也忍不住攥緊了畫筆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泛白,連呼吸都跟著變輕,生怕自己的喘氣聲會打擾到跑道上的人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白色身影,連他汗?jié)竦陌l(fā)梢貼在脖頸上的樣子,都清晰地落進眼底。
第六圈過半,意外突然發(fā)生。領跑的藍色運動服男生不知道是體力不支,還是故意的,在轉(zhuǎn)彎時身體突然往付辰這邊靠了下,手肘蹭到了付辰的胳膊。付辰的腳步頓了頓,身體晃了晃,險些撞到旁邊的護欄,白色運動服的袖子也被蹭得皺了塊。蘇硯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,手里的畫筆“嗒”地掉在畫紙上,黑色的墨點落在剛畫好的跑道上,像塊突兀的疤。她下意識地站了起來,手緊緊抓著欄桿,指腹都被欄桿的棱角硌得發(fā)疼,眼睛里瞬間蒙上了層慌神的霧。
可下一秒,她就看見付辰迅速調(diào)整了步伐,往內(nèi)側(cè)挪了挪,左腳先穩(wěn)住重心,右腳緊接著加快頻率,不僅沒被影響,反而借著這個間隙猛地加快了速度,像陣突然刮起的風,一下子就超過了那個藍色身影,沖到了最前面!觀眾席上的歡呼聲浪猛地高了起來,連主席臺上的老師都忍不住鼓掌,陳玥抱著彩球蹦得更高了,喊得嗓子都啞了。蘇硯之慌忙撿起畫筆,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,卻比剛才更穩(wěn),她蘸了點更亮的檸檬黃,一筆一筆把付辰領先的身影畫得格外清晰,連他被風吹起的頭發(fā)絲,都帶著向前的勁兒,甚至在畫他的眼睛時,特意用白色顏料點了點高光——那是陽光落在他眼里的樣子。
最后半圈,付辰已經(jīng)拉開了半條跑道的距離。他的額角全是汗,順著臉頰往下淌,滴在紅色的跑道上,瞬間就被曬干,只留下一小片淺淺的印子。他的胸膛微微起伏,卻依舊保持著穩(wěn)定的步頻,白色運動服的后背已經(jīng)被汗浸濕,貼在身上,勾勒出脊背的線條,卻一點都不狼狽,反而透著股少年人特有的堅韌。蘇硯之盯著他沖向終點的方向,筆尖飛快地勾勒出終點線的彩色綢帶,用粉、紅、黃三種顏色疊在一起,模擬出綢帶飄動的輕盈感,還有他伸直手臂準備沖線的姿態(tài)——她甚至能想象到,下一秒,他沖過終點時,嘴角會揚起怎樣的弧度,兩顆小虎牙會不會露出來。
“付辰第一!付辰第一!”當付辰的胸膛撞向終點線彩帶的瞬間,陳玥的喊聲幾乎要蓋過廣播里的音樂,彩球上的亮片都被她晃得掉了幾顆。蘇硯之的筆尖剛好落下最后一筆,畫紙上,沖線的少年微微仰著頭,嘴角揚著笑,額角的汗珠用白色顏料點得亮晶晶的,號碼布上的數(shù)字“7”格外醒目——那是蘇硯之幫他選的,當時她說“7像個小旗子,插在終點線旁邊,能給你帶來好運”,其實是因為“7”是她的幸運數(shù)字。
付辰剛停下腳步,就被班里的男生圍了上去,李響遞過一瓶運動飲料,張昊拍著他的肩膀喊“牛啊”,還有人要把他往空中拋。可他卻撥開人群,往觀眾席這邊跑過來,白色運動服還在往下滴水,貼在背上,頭發(fā)也濕噠噠地貼在額前,卻一點都不狼狽,反而像剛從夏天的風里跑出來似的。他跑到蘇硯之面前,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,額發(fā)上的汗滴落在她的畫板邊緣,暈開一小片濕痕,他抬起頭,眼睛亮晶晶的,帶著點喘聲問:“我...我沒讓你失望吧?”
蘇硯之抬頭,正好撞見他眼里的光,比剛才沖線時更亮,像把整個夏天的陽光都裝了進去,連汗滴落在他睫毛上的樣子,都透著溫柔。她把畫板輕輕遞到他面前,聲音輕輕的,卻很清晰:“你看,畫好了?!?/p>
畫紙上,紅色的跑道盡頭,沖線的少年鮮活又生動,彩色的綢帶飄在他身后,像片小小的彩虹。旁邊還悄悄畫了個舉著粉紫彩球的小身影,扎著和陳玥一樣的辮子,正對著他笑——其實那是她偷偷畫的自己。付辰的目光落在畫紙上,又慢慢移到蘇硯之泛紅的臉頰上,忽然伸出手,指尖輕輕擦了擦她鼻尖上沾的一點檸檬黃顏料——剛才畫畫時太專注,不小心蹭到的。他的指尖帶著點戶外的涼,卻讓蘇硯之的鼻尖瞬間熱了起來。
“畫得比我本人還好看,”他笑起來,露出兩顆小虎牙,和畫里那個側(cè)頭笑的少年一模一樣,眼睛彎成了月牙,“等下頒獎,我要把獎牌掛在你畫板上拍張照,行嗎?我想把這張畫和獎牌一起放在書桌前,每天都能看見。”
風從操場那頭吹過來,帶著青草和汗水的味道,還有點剛蒸好的肉包的香氣——是食堂阿姨推著餐車過來了,餐車上的蒸籠冒著白汽,肉香混著面香飄得很遠。蘇硯之看著付辰眼里的期待,用力點了點頭,心里悄悄想著:七圈半的距離,原來一點都不遠,三千米的跑道,只要朝著喜歡的人跑,再長的路,都能跑到終點。她甚至已經(jīng)開始想,等下拍照時,要不要把自己的影子也畫在畫板旁邊,和他的身影靠得近一點。
遠處的廣播里,歡快的頒獎曲響了起來,旋律里滿是少年人的雀躍。陽光落在兩人身上,暖得像剛出爐的肉包,連空氣里的風,都變得甜絲絲的,裹著少年人沒說出口的心意,在這個熱熱鬧鬧的夏天里,悄悄發(fā)了芽。付辰還在看著那張畫,手指輕輕碰了碰畫紙上那個舉著彩球的小身影,蘇硯之的耳尖又紅了,卻沒再低頭,反而迎著他的目光,輕輕笑了起來——她知道,這個夏天,還有很多像這樣溫柔的瞬間,在等著他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