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色外衣疊得整齊,搭在臂彎里,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冷香,像極了藥谷舊屋那夜,他披在她肩上的溫度。林清寒坐在往侯府去的馬車里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料,心里像壓著塊濕布,沉甸甸的。
她不知道自己此刻上門,是為了還一件衣裳,還是為了弄清某些懸而未決的疑問——關于蘇婉柔的步步緊逼,關于他是否知情,更關于那樁始終縈繞不去的廢太子舊案。
侯府門房見是她,并不意外,顯然是得了吩咐,直接引著她往后院的書房走。路過花園時,正撞見蕭徹與蘇婉柔并肩散步,夕陽的金輝落在兩人身上,衣袂翩躚,竟有種說不出的般配。
“徹哥哥,你看這株晚櫻開得多好?!碧K婉柔的聲音嬌柔,伸手去折花枝,指尖卻“不小心”劃過蕭徹的手背,帶著刻意的親昵。
蕭徹不動聲色地避開,目光越過她,落在了不遠處的林清寒身上,眸色微頓:“你怎么來了?”
蘇婉柔也轉(zhuǎn)過身,看見林清寒臂彎里的玄色外衣,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,嘴上卻笑道:“林姑娘來了?是有什么事嗎?”
林清寒走上前,將外衣遞向蕭徹:“前些日子侯爺落在回春堂的衣裳,特來歸還?!?/p>
蕭徹接過外衣,指尖觸到衣料時,動作微頓——他分明記得,這衣裳是特意留在藥鋪的,想著讓她有個借口,若遇麻煩可隨時來找他。
他抬眼看向林清寒,見她神色平靜,眼底卻藏著一絲疏離,便知她定是察覺了什么。
“有勞?!彼溃瑢⑼庖逻f給身后的隨從。
“侯爺無礙的話,民女先行告辭?!绷智搴幌肱c他們多待,轉(zhuǎn)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?!笔拸亟凶∷?,“方才在藥鋪,是不是出了什么事?”
林清寒腳步一頓,側(cè)頭看他,見他目光清明,不似作偽,便如實道:“蘇小姐的丫鬟去過,說衣裳是偷的,還讓我離開京城?!?/p>
蘇婉柔臉色微變,連忙解釋:“徹哥哥,我不知道丫鬟會這樣!定是她誤會了,我回頭定好好教訓她!”她說著,眼圈微微泛紅,泫然欲泣,“林姑娘,對不起,是我管教不嚴,你別往心里去。”
這副柔弱模樣,若是不明就里的人,怕是真要被她騙了。
林清寒沒接她的話,只看著蕭徹:“侯爺若是覺得我留在京城礙眼,我可以走。但回春堂是師父的心血,我必須安頓好陳掌柜和秦伯?!?/p>
蕭徹的目光落在她臉上,看了片刻,緩緩道:“不必走。京城里,還沒有我靖安侯護不住的人?!?/p>
他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。林清寒心頭微動,剛想說什么,卻見蕭徹話鋒一轉(zhuǎn),看向蘇婉柔:“婉柔,你的丫鬟,確實該好好管教了。”
蘇婉柔咬著唇,委屈地點點頭:“是,我知道了?!?/p>
氣氛一時有些凝滯。林清寒不想再糾纏,再次告辭:“那民女先回去了?!?/p>
這次,蕭徹沒有再留。
看著她離去的背影,蘇婉柔攥緊了手帕,指甲幾乎嵌進肉里。她沒想到,蕭徹竟會為了一個藥鋪大夫,當眾給她難堪。
“徹哥哥,我……”
“你先回去吧?!笔拸卮驍嗨?,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,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,“我還有事要處理?!?/p>
蘇婉柔看著他轉(zhuǎn)身走向書房的背影,眼底的柔弱瞬間褪去,只剩下冰冷的怨毒。林清寒……這個女人,必須除了。
書房里,蕭徹屏退了左右,拿起桌上的密信,上面是隨從剛剛送來的消息:陳掌柜原名陳默,二十年前曾是太醫(yī)院的院判,因牽涉廢太子舊案被罷官,隱居京城開了回春堂。而暖玉的下落,查到與二皇子的親信張都尉有關,張都尉近日頻繁出入西郊的一座廢棄寺廟。
蕭徹指尖敲著桌面,眸色深沉。陳掌柜果然是廢太子舊部,二皇子對付回春堂,恐怕不只是為了牽制他,更是為了斬草除根。
而林清寒……她在藥谷長大,師父是誰至今查不到,三歲前的過往更是一片空白。她對月牙印記的反應,對桂花糖的執(zhí)念,總讓他隱隱覺得,她與當年的事脫不了干系。
尤其是陳掌柜對她的維護,不像是對待普通晚輩,更像是在守護什么。
他拿起那枚刻著“靖安”的玉佩,指尖摩挲著紋路?;蛟S,該從陳掌柜身上,找些線索了。
回春堂里,林清寒剛回來,陳掌柜就把她叫到了后院。
“清寒,你跟侯爺說了多少?”陳掌柜的臉色有些凝重。
“沒說什么,只提了丫鬟上門的事?!绷智搴煊X到他的不安,“陳掌柜,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?”
陳掌柜沉默了片刻,嘆了口氣:“罷了,有些事,也該讓你知道了?!彼麖拇驳酌鲆粋€積了灰的木箱,打開,里面是幾件舊物,其中一個褪色的錦囊上,繡著一朵半開的玉蘭。
“二十年前,我確實是太醫(yī)院的院判?!标愓乒竦穆曇魩е貞浀臐皬U太子為人仁厚,我曾是他的專屬醫(yī)官。后來他被誣謀逆,我受牽連被罷官,是你師父救了我,讓我隱姓埋名,守著這回春堂。”
林清寒愣住了:“我?guī)煾浮?/p>
“你師父與廢太子是舊識,當年太子倒臺,他也受了牽連,才躲進藥谷。”陳掌柜看著她,目光復雜,“他讓我守著回春堂,一是為了生計,二是為了等一個人?!?/p>
“等人?”
“嗯。”陳掌柜點點頭,從錦囊里取出一塊碎玉,上面刻著半個月牙,“等一個帶著另一半月牙碎玉的人。你師父說,那人若是出現(xiàn),或許就能解開當年的舊案?!?/p>
半個月牙!林清寒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荷包,里面藏著她襁褓上拆下來的碎玉,正是另一半月牙!
她渾身一震,難以置信地看著陳掌柜手里的碎玉——原來,師父讓她來京城,根本不是為了照看藥鋪,而是為了這個!
“那暖玉呢?”她脫口而出,“蕭徹說,暖玉上也有月牙印記,是不是與這碎玉有關?”
陳掌柜渾濁的眼睛亮了起來:“暖玉!你見過暖玉?那玉里藏著能證明太子清白的證據(jù),當年被太子妃帶走,后來輾轉(zhuǎn)到了靖安侯手里!若是能找到暖玉,再加上這對月牙碎玉,或許……”
他的話沒說完,卻讓林清寒心頭掀起驚濤駭浪。
原來如此。
她的身世,師父的囑托,陳掌柜的過往,蕭徹追查的舊案,還有二皇子的步步緊逼……所有的線索,都因為這月牙印記和暖玉,緊緊纏在了一起。
而她,早已身處這漩渦的中心,無處可逃。
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下來,晚風帶著涼意吹進天井,卷起幾片落葉。林清寒握緊了手里的碎玉,指尖冰涼。
這場圍繞著舊案和暖玉的紛爭,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