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完飯出來，本著一種賣水果的心理，許三多被放在隊尾，而成才被放在隊前。隊伍末尾，張昱站得筆挺，軍裝規(guī)整得像是剛從熨燙機里出來，他垂著眼，余光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周圍，像在丈量所有人與標準線的距離 。

又在拉歌，這回是齊刷刷的。但是隊尾的伍六一側耳傾聽了一下，他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濫竽充數(shù)者，許三多光張嘴不出聲——他怕再犯錯。張昱跟著唱，聲音清亮，節(jié)奏精準，每個字都像用尺子卡著節(jié)拍，只是偶爾會掃一眼許三多，眼神里有淡淡的疑惑，卻沒多停留。

夜里，成才趴在許三多的窗戶上小聲招呼：“你到底出來不出來？” 說這話時，他兜里還揣著白天瞥見的那份軍區(qū)文件復印件——張昱父親的名字在領導名錄里排得很靠前，這讓他的心像揣了只小獸，又慌又急。

許三多在屋里猶豫著：“我怕查鋪。”

好，小土皇帝也罷，我不惦記，我就明白，男人該在這轟轟隆隆中干他媽一輩子?！?成才壓低聲音，語氣里摻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急切，他想借著許三多和張昱的關系，多在這軍營里尋些 “門道”。

這樣的成才讓許三多感到新鮮：“你說粗口？新兵連不讓說粗口?！?/p>

粗口在某程度上是成才的炫耀，擺脫新兵感覺的炫耀：“老兵還他媽說呢！連長還他媽說呢！一天吃進二兩土，練脫三層皮，說句粗口算什么？我就問你想不想干下去？” 說這話時，他腦子又閃過張昱父親的官職，覺得自己這話得讓張昱聽見才好，說不定能多些 “關照”。

許三多想著，答得比認真更認真：“想…… 剛剛開始想…… 越來越想?！?/p>

成才皺著眉：“痛快點好嗎？想什么？”

許三多憂心忡忡地道：“不想走人?！?/p>

成才急于通向他的結果：“那就長點心眼，咱們回頭分兵得給分到最給勁的連隊。” 他心里算盤打得噼啪響，要是能借著張昱的光，進個好連隊，往后在軍營里的路，可就好走多了，說不定還能讓張昱父親留意到自己這 “機靈” 兵。

許三多分辨道：“我長啊！我覺得以前在村里那點小肚雞腸可沒意思啦。你打我呀，你搶我粘的知了呀，沒意思。我爸說跟我二哥斷絕關系了，因為二哥不在家待著要去南邊，我現(xiàn)在明白二哥了，他想…… 轟轟隆隆嘛?！?/p>

成才急切地揮著手，他不太有聽別人說話的習慣，尤其沒有聽許三多說話的習慣。“誰教你長這幾千公里外的心眼??？我多會兒打過你？那是…… 友誼。你要學實際，馬上能用的！沒看電視里說，人生就是長跑，長跑誰他媽讓誰？再征一次兵，你看我會讓你？” 他邊說邊瞟向對面宿舍樓，盼著張昱能恰巧開窗聽到，好記他這份 “機靈”。

許三多很實事求是：“你沒讓我。”

許三多不可理解，“咱們排長可不抽煙?！?他撓撓頭，又補充，“張昱也不抽，他說抽煙壞嗓子，影響隊列喊號?！?這話讓成才手猛地一抖，心里暗叫 “壞了”，剛才想借抽煙討好的心思，在張昱這兒行不通，得另想轍。

成才：“那你就給連長抽嘛，三呆子，你想做騾子想做馬？馬是天馬，騾子是土騾子。馬是好，騾子是孬，知道不？” 說這話時，他眼睛還往張昱宿舍方向溜，生怕錯過一丁點能刷存在感的機會。

許三多說：“我大概做不來馬，你知道的?！?/p>

成才發(fā)著狠，或者說發(fā)著憤：“我不知道你怎么想？想回下榕樹？跟你說吧，打車到站，看那滿站臺轟轟隆隆，我就拿定主意，再也不回下榕樹，發(fā)財也不去了 ……”

成才又要作惱火狀而未遂，因為遠處有人聲，新學的匍匐立刻用上了，而且許三多也將就完成得不錯。他爬起來時，特意往張昱宿舍方向又張望了下，希望自己 “機靈應對” 的樣子能被瞧在眼里。

史今和伍六一不是沖他們來的。伍六一突然一個撲地，他們知道，那做的是臥射的動作。史今看了看伍六一的樣子，糾正說：“肩下沉得太過了，你上那邊沙坑體會體會。這么再摔兩次，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離了?！?一向驕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溫順如羊：“是啦是啦。要讓七連那幫小子落下了，我自費

成才：“說了晚上陪我坐坐，說話不算數(shù)是個什么？” 說這話時，他腳尖悄悄往張昱宿舍方向挪，覺得多在附近待著，總能碰上機會。

許三多沒有說話不算話的靈活度，猶豫一下，輕手輕腳爬過窗戶。

遠遠的口令聲。許三多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個自覺安全的所在坐下，自我感覺非常驚險。張昱宿舍的燈亮著，成才眼睛直勾勾盯著，想著怎么能讓張昱注意到自己，最好能搭上話，提提自己多 “照顧” 許三多，好讓這層關系網往上層夠一夠。

成才掏出盒煙，讓許三多先點上，許三多卻拒絕不抽。

“不抽也得學著抽，不是要你抽，是給班長排長抽。懂不懂？” 他咬咬牙，又補了句，“說不定張昱他爸過來視察，咱們得懂這些門道，才顯得機靈！” 這話出口，自己都覺得生硬，可實在沒轍，只能拿 “張昱父親” 當由頭，盼著能讓許三多重視，也盼著能傳到張昱耳朵里，顯顯自己 “有眼力見”。

呢？有個詞叫做生存懂不？” 成才往前湊了湊，眼睛還往張昱宿舍方向飄，語速更快了，像是要把 “生存門道” 喊到張昱窗戶里去，“得讓領導看見咱們的機靈勁兒，尤其是…… 某些大領導，這才是在軍營里的生存路數(shù)！”

“生存？” 這兩個詞兒令許三多怦然心動，他確實是不了解。

成才猛地站起來高瞻遠矚，以致一腳還踏著匍匐的許三多：“許三多，生存不易，機會很少，所以你一定要多存點心眼子。我恨不得劈開你腦袋把這句話給塞進去，許三呆子！” 說這話時，他刻意提高聲調，手還往張昱宿舍方向揮，活像在演一出 “邀功戲”，盼著那扇窗后能有雙眼睛，把他的 “努力” 盡收眼底 。

“機會？” 許三多好像不懂成才說的機會。

“我都白白地跟你說什么 成才恨鐵不成鋼地跺腳，心里卻還盤算著，哪天得找機會，單獨跟張昱 “聊聊”，把自己這份 “機靈” 和 “對軍營的野心”，好好展現(xiàn)展現(xiàn)，畢竟，在他眼里，抱緊 “張昱父親” 這棵大樹，才是在軍營里 “轟轟隆隆” 的捷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