腳步聲停在不遠處,張昱屏住呼吸,把臉埋得更低,軍帽幾乎要蹭到膝蓋。他聽出那是伍六一的腳步聲——比別人沉些,帶著股軍人特有的利落。
“躲這兒抽煙?”伍六一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,卻讓張昱的背繃得更緊了。
沒有回應(yīng),只有壓抑的抽氣聲,像漏了風(fēng)的風(fēng)箱。
伍六一沒再往前走,就站在陰影邊緣,和他隔著幾步的距離。陽光在他腳邊畫出明暗交界線,一半是亮堂堂的訓(xùn)練場,一半是單杠投下的灰影。
“剛才演示,許三多把信號旗拿反了,”伍六一突然開口,語氣隨意得像在說天氣,“史今差點沒當(dāng)場把他塞進地縫里。”
張昱的抽氣聲頓了頓。
“高城也沒好到哪兒去,”伍六一繼續(xù)說,“剛才跟你爸匯報的時候,手都在背后攥成拳了,生怕哪句話說錯?!?/p>
他像是在說別人的事,絮絮叨叨的,把剛才場邊的細節(jié)撿了些說。張昱的肩膀慢慢放松了點,眼淚還在掉,卻不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哽咽,更像帶著點委屈的淌。
“你爸那眼神,”伍六一嘖了一聲,“跟當(dāng)年看我差不多。我第一次在他手下演習(xí),把模擬雷扔早了三米,他盯著我看了半分鐘,我后頸的汗能澆死螞蟻。”
張昱終于抬起點臉,帽檐下露出通紅的眼睛:“他是不是覺得……我特別沒用?”
“他覺得誰都沒用,”伍六一哼了聲,“我見過他訓(xùn)團長,跟訓(xùn)孫子似的?!彼白吡藘刹?,蹲在張昱面前,視線平齊,“你剛才格斗那下側(cè)踹,換我當(dāng)年,未必能躲過去?!?/p>
張昱愣住了,眼淚掛在睫毛上,沒掉下來。
“射擊全中,戰(zhàn)術(shù)動作沒走樣,就因為許三多錯了步,你爸皺了下眉,你就覺得自己全砸了?”伍六一看著他,眼神里帶著點恨鐵不成鋼,“張昱,你是給自己當(dāng)兵,還是給你爸當(dāng)顯示器?”
這話像根針,扎破了他心里那層厚厚的委屈。張昱張了張嘴,想說什么,卻被涌上來的哽咽堵回去,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掉。
伍六一嘆了口氣,伸出手,猶豫了半秒,還是輕輕落在他頭上,像安撫一只炸毛的小狗,笨拙地揉了揉:“哭吧,哭完了想想——你剛才踢正步的時候,是不是比昨天穩(wěn)了半分?”
張昱沒說話,只是往伍六一身邊挪了挪,肩膀幾乎碰到他的胳膊。像只找到了臨時窩棚的小獸,把所有的防備都卸下來,只剩下濕漉漉的眼睛和止不住的抽噎。
伍六一沒動,任由他靠著,手還搭在他頭上,掌心的溫度透過軍帽傳過去,帶著點粗糙的暖意。風(fēng)還在吹,沙粒打在身上,卻好像沒那么疼了。
遠處傳來集合哨聲,伍六一收回手,站起身:“走了,該去整理裝備了?!?/p>
張昱抬頭看他,眼里還蒙著水汽。
伍六一朝他伸出手,還是那只帶著薄繭的手,指節(jié)分明:“起來。你要是現(xiàn)在蜷在這兒,才真成你爸眼里的‘沒用’了?!?/p>
張昱盯著那只手看了會兒,慢慢把自己的手放上去。伍六一用力一拉,他借著勁站起來,腿有點麻,踉蹌了一下,又往伍六一身邊靠了靠。
這次,伍六一沒躲,只是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他:“站直了,兵的脊梁骨,不能軟?!?/p>
張昱吸了吸鼻子,挺直了背。夕陽的光剛好越過單杠,落在他臉上,把淚痕照得透亮。他看著伍六一往前走的背影,突然覺得,父親的眼神再冷,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。
至少,有人看見他這一身的傷,還愿意拉他一把,告訴他人不是活給別人看的。
這就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