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夢媛把自己摔進(jìn)被褥里時，發(fā)間的玉蘭花釵還在顫。張嬤嬤的腳步聲在院外漸遠(yuǎn)，她扒著帳子縫往外瞧，見四下無人，才松了口氣，轉(zhuǎn)身就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。

“躲夠了？”許怡馨坐在床沿，手里正把玩著那只捏面人兔子，月光從窗欞漏進(jìn)來，在她素色的襦裙上投下細(xì)碎的影，“剛才跑那么快，差點撞翻李嬤嬤的湯碗?！?/p>

“還不是被你害的！”吳夢媛掀開被子坐起來，水綠色的裙擺掃過床榻，帶起一陣淡淡的香，“誰讓你不早點提醒我張嬤嬤來了？害得我繞了三圈才甩掉她，鞋都跑掉一只！”

許怡馨從床尾拎起只繡著玉蘭的錦鞋，笑著遞過去：“喏，你的鞋。剛才躲在假山后撿的，幸好沒被旁人瞧見?！?/p>

吳夢媛紅著臉搶過鞋穿上，腳趾頭還在發(fā)燙——方才為了躲人，她光腳踩在青石板上，還是許怡馨拉著她鉆進(jìn)這帳子的。此刻帳內(nèi)狹小，兩人的氣息混在一起，梔子香纏上墨香，濃得化不開。

“你怎么進(jìn)來的？”她突然想起這事，瞪大眼睛，“我明明插了門！”

“你那門閂，三歲孩童都能撥開?！痹S怡馨伸手替她理了理亂發(fā)，指尖擦過她耳垂，“方才聽見你在院里‘哎喲’一聲，就知道你準(zhǔn)是摔了，進(jìn)來扶你一把?！?/p>

“誰摔了！”吳夢媛嘴硬，卻忍不住摸了摸膝蓋——剛才慌不擇路，確實在石階上磕了下，“就是絆了一下而已。對了，我的糖畫呢？”

“在這兒?！痹S怡馨從袖中取出用絹帕包好的糖畫，雖有些變形，兩個小丫頭的身影卻還清晰，“怕被壓壞了，一路都揣在懷里?！?/p>

吳夢媛看著那微微發(fā)潮的絹帕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燙了下。她小心翼翼地拆開，咬了口自己那糖人的發(fā)釵，含糊道：“還是熱的呢?！?/p>

“我懷里暖?！痹S怡馨的聲音低了些，帳內(nèi)的空氣仿佛都濃稠起來，“你方才在廟街，猜燈謎時怎么知道那個字是‘萌’？我想了半天都沒頭緒。”

“這你就不知道了吧？”吳夢媛得意地?fù)P下巴，“我爹書房里有本《字謎大全》，我偷著看過！再說了，‘花前月下’，不就是我們常做的事嗎？”

最后一句話說得輕，卻像顆小石子投進(jìn)許怡馨的心湖，漾開圈圈漣漪。她看著吳夢媛亮晶晶的眼睛，那里面映著帳頂?shù)牧魈K，也映著自己的影子，突然覺得口干舌燥。

“夢媛，”她輕聲喚她，“明日……尚書大人是不是要帶你去參加李太傅的賞花宴？”

“是啊，”吳夢媛皺起眉，“聽說李太傅家的公子也會去，我娘說要讓我們見見面。呸，我才不想見什么公子，還不如在家看你的畫。”

許怡馨的指尖微微收緊，捏著那面人兔子的耳朵都快捏扁了：“那……你穿什么衣裳去？”

“還沒想好，”吳夢媛扒拉著床頭的衣箱，“要么穿那件石榴紅的？我娘說襯氣色?！?/p>

“不好?！痹S怡馨搖頭，“太艷了，像團(tuán)火，襯得你臉都紅撲撲的，像只熟透的桃子?！?/p>

“那水綠色呢？”

“昨日剛穿了，換件新的?！?/p>

“那……月白色？”

許怡馨想了想，點頭：“月白色好，配你頭上的玉蘭花釵，像剛從畫里走出來的。”

“就聽你的?！眳菈翩滦ξ睾仙舷渥?，突然湊近她，鼻尖幾乎碰到她頸窩，“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去？”

許怡馨的呼吸一滯，推了推她的肩膀：“胡說什么，賞花宴熱鬧，去看看也好?！?/p>

“可我覺得，再熱鬧也不如跟你待在一塊兒。”吳夢媛的聲音軟下來，像團(tuán)棉花，“上次在曲江，那么多人，我眼里也只看得見你?！?/p>

帳外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，“咚——咚——”，已是三更天。許怡馨心頭一緊，起身道：“我該走了，再晚就天亮了?！?/p>

“再待一會兒嘛?！眳菈翩吕∷囊滦洌裰蝗鰦傻男∝?，“你還沒給我講你新畫的稿子呢，不是說要畫片梔子花海嗎？”

“明日……明日翻墻來告訴你?！痹S怡馨掰開她的手指，指尖卻被她輕輕咬了下，不疼，只麻酥酥的，像過了電。

“那你一定要來?！眳菈翩滤砷_手，眼底帶著點不舍，“我把你送我的玉筆放在窗臺上，你看見就知道我在等你?！?/p>

“好。”許怡馨點頭，轉(zhuǎn)身要掀帳子，卻被她拉住，往手里塞了個東西。

是塊溫?zé)岬男尤世遥煤扇~包著，還帶著她的體溫?！耙估餂?，你路上吃，暖暖身子。”

許怡馨捏著那塊杏仁酪，只覺得掌心燙得厲害。她掀簾而出，回頭時，看見吳夢媛扒著帳子縫看她，月光落在她半張臉上，像敷了層珍珠粉。

“早些睡。”她輕聲說。

“你也是?！?/p>

回到家時，天邊已泛出魚肚白。許怡馨坐在鏡前，看著自己發(fā)燙的耳根，又摸了摸袖中那只面人兔子，突然笑了。

荷葉包著的杏仁酪還溫著，甜香漫開來，混著方才帳內(nèi)的梔子香，在鼻尖縈繞不散。她想，明日定要起得更早，把那梔子花海的稿子畫得再細(xì)致些，好講給她聽。

畢竟，能讓她扒著帳子盼著，能讓她把玉筆放在窗臺等，這點早起的困倦，算得了什么呢？

窗外的晨露落在梔子花瓣上，晶瑩剔透，像極了帳中那雙眼亮晶晶的眼睛。

--未完待續(xù)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