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持續(xù)了整整三天,許明家的老宅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木香。許曉晴站在書房門口,看著許明跪在地板上,小心翼翼地撬開一塊松動的木地板。
"你確定要這么做?"她輕聲問,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像某種不祥的倒計時。
許明沒有回答,只是從暗格中抽出一個泛黃的牛皮紙袋。X光片的輪廓在紙袋上投下模糊的陰影,最上面那張的診斷日期是1999年6月——許明出生前兩個月。
"脊髓神經(jīng)鞘瘤。"許明的手指撫過病歷上潦草的醫(yī)學術(shù)語,"位置在頸椎第四節(jié),壓迫運動神經(jīng)。"
許曉晴蹲下身,看見X光片上那個可怖的陰影,像一只盤踞在脊柱上的蜘蛛。手術(shù)同意書上的簽字歪歪扭扭,與現(xiàn)在許父凌厲的筆跡判若兩人。
"術(shù)后右手永久性震顫……"許明的聲音突然哽住。他翻到最后一頁,那是張被撕碎又粘好的酒吧傳單:"X.Y許三重奏告別演出"。
雨聲忽然變得很大。許曉晴想起許父折斷黑膠唱片時說的話——"我二十二歲就明白這個道理了"?,F(xiàn)在她終于懂了,那不是憤怒,而是恐懼。
鋼琴突然發(fā)出一聲悶響。許明不知何時掀開了琴蓋,右手懸在琴鍵上方幾厘米處,不受控制地顫抖著,與病歷上描述的術(shù)后癥狀一模一樣。
"他每天都在練。"許曉晴突然說,"你上學后,我在音樂教室窗外看見過他。右手綁著沙袋,一個音一個音地彈《致愛麗絲》。"
許明猛地抬頭,眼鏡片上蒙著水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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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(yī)學院附屬醫(yī)院的走廊長得望不到頭。許曉晴跟著許明穿過充滿消毒水味的通道,在康復(fù)科門前停下了腳步。透過玻璃窗,他們看見許父坐在一群中風患者中間,右手綁著訓練用的負重帶,正艱難地按著電子琴鍵。
琴聲斷斷續(xù)續(xù),像一臺信號不良的收音機。但許父的表情專注得近乎虔誠,汗水順著他太陽穴滑落,在琴鍵上濺起細小的水花。
"每周三下午。"護士小聲告訴他們,"雷打不動來了二十年。"
許明的手在門把上停留了很久,最終沒有推開。他轉(zhuǎn)身走向走廊盡頭的公用鋼琴,掀開琴蓋彈了一段旋律——正是許父剛才練習的曲子,但流暢得如同呼吸。
琴聲穿過走廊,康復(fù)室里的電子琴聲突然停了。許曉晴看見許父的背影僵在原地,然后緩緩地、顫抖著舉起右手,在空中劃出一個指揮家般的弧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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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的琴房里,許明把修復(fù)好的黑膠唱片放進播放器。Miles Davis的小號聲流淌而出時,門被輕輕推開了。
許父站在門口,手里拿著那把法國弓。
"貝斯比鋼琴難。"他突然說,"需要左手按弦,右手撥弦的精確配合。"
許明沒有回頭,只是將唱針移到《Lullaby of Birdland》的開頭。二十多年前中斷的搖籃曲終于繼續(xù)播放,許父的腳步在聽到自己年輕時的貝斯solo時明顯踉蹌了一下。
"清華還是音樂學院……"許父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,"你自己選。"
他放下琴弓轉(zhuǎn)身離開時,許明突然彈起鋼琴。不是肖邦也不是德彪西,而是當年酒吧傳單上那首未完成的告別曲。右手的顫音被他刻意放大,變成一種破碎的美。
許曉晴看見許父在走廊陰影里停下,肩膀劇烈起伏。月光透過窗戶,照見地板上兩滴迅速暈開的水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