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族的存在,是三界最諱莫如深的秘密。
他們居于被稱作“鬼界”的次元裂隙中,那片土地沒有日月輪轉,永恒籠罩在一種介于墨色與暗紫之間的天幕下。世人稱他們?yōu)椤安凰雷濉?,只因傳說中他們擁有斬斷時間枷鎖的能力——不老,不死,除非被用特定的古老禁術徹底湮滅,否則即便形神俱散,也能在幽冥深處緩緩凝聚,重歸世間。
但鬼族從不承認這個名字,他們高傲地自稱“鬼”,以血脈為尊,以皇室為核心。而皇室最顯著的標志,便是那雙如同凝固了鮮血與火焰的重瞳。
當鬼族皇室的孩子降生時,不會有啼哭,只會睜開一雙寂靜的眼。那眼里沒有孩童的澄澈,只有兩團重疊的、紅寶石般的光輪,仿佛能洞穿生死,映照出萬物終結的模樣。這雙眼睛是榮耀的象征,也是詛咒的印記——它昭示著與生俱來的、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。
傳說在遠古,鬼族曾踏足人間。那時的天空被染成血色,山川崩塌,江河倒流,僅僅是一位皇室成員的怒火,便讓半個世界化為焦土。他們并非刻意為之,毀滅對他們而言,如同呼吸般自然,那是血脈中流淌的本能,是不老不死賦予的、對“短暫”的絕對蔑視。
三界生靈在絕望中聯(lián)合,以無數(shù)犧牲為代價,布下了橫跨次元的“鎖靈大陣”,將鬼族盡數(shù)趕回他們的誕生之地,并設下重重禁制,讓鬼界成為一個無法輕易逾越的囚籠。
鬼界的白晝總是短暫,猩紅的太陽像一枚燒紅的烙鐵,懸在暗沉的天幕上,將宮殿的白玉階也染上幾分詭異的暖色。
靈容照就跪在這玉階之下,身姿挺得筆直,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石像。她穿著一身素色的宮裝,裙擺鋪在冰涼的地面上,早已沾了些微塵。大殿的門緊閉著,如同皇兄此刻緊閉的心房,她知道,皇兄還在生她的氣。
一個時辰過去,殿內毫無動靜。風卷著鬼界特有的、帶著淡淡腥氣的塵土掠過她的發(fā)梢,她連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,只是垂眸望著懷中的襁褓。
兩個時辰溜走,紅日開始西沉,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,幾乎要拖進大殿的門檻。懷里的嬰孩似乎有些不安,發(fā)出細微的囈語,靈容照立刻放柔了動作,輕輕拍著那小小的脊背,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。
直到猩紅的太陽徹底沉入地平線,幽暗漫上玉階,大殿里終于亮起了燭火,橘黃色的光暈透過門縫泄出來,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。靈容照的膝蓋早已麻木,額上滲出細密的冷汗,卻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姿勢,像一株在絕境中執(zhí)拗生長的植物。
不知又過了多久,“吱呀——”一聲輕響,那扇沉重的殿門終于向內打開。
紅黑色的龍袍下擺首先映入眼簾,繡著的鬼族圖騰在燭火下泛著冷光。來人停在她面前,不到一尺的距離,她甚至能聞到皇兄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混合著幽冥寒氣與龍涎香的氣息。一只溫熱的手扶住了她的手臂,向上輕輕一提,低沉的嗓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:“起來吧?!?/p>
靈容照順著那股力道,踉蹌著直起身,膝蓋傳來的劇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。她緩緩抬頭,撞進那雙紅寶石般的重瞳里——那是她的皇兄,是這鬼族至高無上的君主,此刻眼底卻翻涌著復雜的情緒。
積壓了許久的委屈瞬間決堤,眼淚毫無預兆地順著臉頰滑落,滴在冰冷的玉階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?!盎市帧彼穆曇暨煅手?,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鬼皇看著她蒼白的臉和紅腫的眼眶,心中最后一點怒意也煙消云散。他不顧帝王的儀態(tài),將她輕輕擁入懷中,手掌在她背上一下下輕拍著,聲音放得極柔:“好了好了,回來就好,回來就好?!?/p>
懷抱里的嬰孩似乎感受到了安穩(wěn)的氣息,又發(fā)出一聲軟糯的咿呀,靈容照緊繃的身子,終于在這遲來的擁抱里,徹底松弛下來。
靈容照在皇兄懷里哭了好一陣,直到喉嚨發(fā)緊、眼眶酸澀,才漸漸收住了淚。她吸了吸鼻子,抬手用衣袖胡亂擦了擦臉頰,看著玄夜衣襟上被自己蹭出的濕痕,臉上泛起一絲不好意思的紅暈。
她輕輕推了推皇兄的手臂,示意他松開。待鬼皇直起身,她才小心翼翼地將懷里的襁褓往前遞了遞,動作輕柔得像捧著易碎的琉璃。
“皇兄,你看?!彼穆曇暨€有些沙啞,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,“這是你的外甥,叫靈玄淵?!?/p>
襁褓里的嬰孩似乎被外面的動靜驚擾了,小眉頭輕輕皺了皺,隨后緩緩睜開了眼睛。那一瞬間,鬼皇的呼吸微微一滯——那雙眼睛,分明是鬼族皇室獨有的重瞳,像兩簇剛點燃的紅寶石火焰,雖稚嫩,卻已隱隱透出屬于他們血脈的幽深與威儀。
小家伙眨了眨眼,視線落在玄夜臉上,竟伸出小小的、粉嫩的拳頭,輕輕碰了碰他垂在身側的手背。
靈容照看著這一幕,破涕為笑,聲音里滿是溫柔:“他好像……不怕你呢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