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年,足夠讓滄海變?yōu)樯L?,也足夠讓一個弱小的幼子長大成人。
黃武王朝的北境,風沙似乎永遠帶著鐵銹的味道。三十多年前那場幾乎傾覆王朝的浩劫,至今仍是老人們午夜夢回的驚悸。而如今,護佑這片土地安寧的,不再是當年浴血奮戰(zhàn)的老將們,而是一個橫空出世的年輕人——人們私下里叫他“鬼將軍”,盡管他的官階早已是鎮(zhèn)北將軍,姓蕭,名燼。
蕭燼的出現(xiàn),像一道劈開混沌的閃電。沒人知道他的來歷,只知道大約三年前,他出現(xiàn)在邊境的一支雜牌軍里,從一個小兵做起。第一次上戰(zhàn)場,他便提著一把普通的鐵劍,在亂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,單人斬殺了敵方三名百夫長,硬生生扭轉了一場潰敗。
自那以后,蕭燼的名字便和“勝利”二字緊密相連。他似乎天生為戰(zhàn)場而生,戰(zhàn)術詭譎狠辣,從不循常理,卻總能精準地撕開敵人的防線。更令人咋舌的是他的勇武,傳聞他曾在一場遭遇戰(zhàn)中,被十倍于己的敵軍圍困,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,他卻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,帶著殘余的數(shù)十名士兵突出重圍,身后是堆積如山的敵尸。“以一敵百”,對別人是夸張的贊譽,對蕭燼而言,卻只是尋常戰(zhàn)績的注腳。
他率領的軍隊,仿佛被注入了一種無畏的精神。無論面對多么強悍的敵人,只要看到那抹在戰(zhàn)場上格外醒目的銀色戰(zhàn)甲,士兵們便會熱血沸騰,悍不畏死。北境的敵軍,從最初的囂張跋扈,到后來的聞風喪膽,只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。蕭燼的軍隊像一把燒紅的烙鐵,一路向南,將敵軍盤踞的城池一座座奪回,打得他們節(jié)節(jié)敗退,龜縮在最后的都城,茍延殘喘。
而“鬼將軍”這個名號的由來,源自一年前那場詭異的營救。
當時,蕭燼為了探查敵情,只帶了兩名親衛(wèi)深入敵后,不幸中了埋伏,被敵軍主力擒獲。消息傳回大營,老將魏坤——當年跟著先皇征戰(zhàn)過的宿將,如今已是軍中柱石,聽聞此事,幾乎嘔出一口血來。蕭燼是北境的魂,他若有失,北境危矣。
魏坤不顧屬下勸阻,親率精銳,星夜兼程,循著線索摸到了敵軍囚禁蕭燼的主營。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甚至準備了與敵同歸于盡的決心。然而,當他們悄無聲息地摸進大營,看到的景象卻讓身經百戰(zhàn)的魏坤也毛骨悚然。
整個軍營,死寂得如同墳墓。沒有預想中的廝殺,沒有哨兵的喝問,甚至連蟲鳴都聽不到。月光慘白,照亮了營地里橫七豎八、姿態(tài)扭曲的尸體,濃稠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,幾乎讓人窒息。這些尸體,有的是被利器斬殺,有的則像是被某種恐怖的力量撕碎,死狀凄慘無比。
魏坤的心沉到了谷底,他揮了揮手,示意士兵們警戒,自己則提著刀,一步步走向大營中央那座看起來最堅固的帳篷——那里應該是囚禁蕭燼的地方。
帳篷的門簾破了一個大洞,魏坤深吸一口氣,猛地掀開。
帳篷里沒有敵人,只有一個人。
蕭燼盤腿坐在地上,背靠著一根柱子。他身上的銀色戰(zhàn)甲已經被染成了暗紅色,凝固的血塊結成了硬塊,頭發(fā)凌亂地垂著,遮住了臉。他一動不動,像一尊被血浸透的雕塑。
“蕭將軍!”魏坤低喊一聲,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。他快步上前,伸手想去探蕭燼的鼻息。
就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蕭燼的瞬間,那垂著的頭顱,緩緩地抬了起來。
凌亂的發(fā)絲間,露出了一張年輕卻毫無血色的臉,沾滿了血污,看不清原本的樣貌。唯有那雙眼睛,在昏暗的帳篷里,透出兩點妖異而冰冷的紅光,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火焰,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,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,直直地看向魏坤。
魏坤活了大半輩子,什么陣仗沒見過?尸山血海他趟過,兇神惡煞的敵人他斬過,但此刻,被那雙眼眸盯上,他卻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,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。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,握著刀柄的手微微顫抖。
那不是活人該有的眼神。
蕭燼看著他,沒有說話,那雙紅眸里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,最終恢復了正常的黑色,只是依舊空洞得可怕。他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,重新低下頭,靠在柱子上,發(fā)出了輕微的呼吸聲——他只是在休息。
整個敵軍大營,上萬人,無一人生還。而造成這一切的,似乎就是眼前這個滿身是血、看似疲憊不堪的年輕人。
從那天起,“鬼將軍”的名號,便在軍中與民間悄然流傳開來。有人說他是戰(zhàn)神下凡,有人說他是惡鬼附體,更有人說,他根本不是人。蕭燼對此從不回應,他依舊穿著那身標志性的銀色戰(zhàn)甲,依舊戰(zhàn)無不勝,只是身上的血腥味,似乎更重了些,周身的氣息,也越發(fā)冷冽疏離。
半年后,蕭燼率領大軍,兵臨敵國都城之下。
敵國皇帝困獸猶斗,放出了號稱國中最強的暗影軍。這支軍隊由死士組成,個個身懷絕技,行動如風,殺人于無形,曾讓黃武軍隊吃過大虧。然而,面對蕭燼,這支所謂的最強暗影軍,卻成了不堪一擊的紙糊玩偶。
蕭燼沒有讓大軍攻城,他單槍匹馬,提著那把早已飲血無數(shù)的長劍,像一道銀色的閃電,沖破了城門,殺入了皇宮。
接下來的景象,被僥幸存活的宮人描述得如同煉獄。
銀色的身影在宮殿中穿梭,所過之處,暗影軍的成員一個個倒下,沒有慘叫,只有利刃劃破皮肉和骨骼斷裂的悶響。那些平日里殺人如麻的死士,在蕭燼面前,連一招都走不過,仿佛他們引以為傲的速度、力量和技巧,在絕對的暴力面前,都失去了意義。
最后,蕭燼站在了敵國皇帝的寢殿門口。
皇帝早已嚇得癱倒在地,身邊的侍衛(wèi)瑟瑟發(fā)抖,卻沒人敢上前。蕭燼推開門,月光從他身后照進來,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,銀色的戰(zhàn)甲在夜色中泛著冷光,臉上濺落的血滴,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。
他沒有廢話,甚至沒有看那些跪地求饒的侍衛(wèi)。一步,兩步,他走到了皇帝面前。
皇帝驚恐地張大嘴巴,似乎想說什么,卻只發(fā)出了嗬嗬的抽氣聲。
蕭燼舉起了劍。
沒有驚天動地的氣勢,只有快,快到極致的一劍。
劍光閃過,血花濺起。
敵國皇帝的頭顱,滾落在地,眼睛還圓睜著,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。
皇宮里的廝殺聲,戛然而止。
當黃武的士兵們沖入皇宮時,看到的只是遍地的尸體,和站在大殿中央,劍尖滴著血的蕭燼。他的銀色戰(zhàn)甲,此刻紅得觸目驚心,卻依舊挺拔如松。
消息傳回京城,龍椅上的黃武皇帝龍顏大悅,當即下旨,召鬼將軍蕭燼班師回朝,要親自為他慶功,封賞無數(shù)。
旨意傳到邊境軍營時,蕭燼正在擦拭他的劍。那是一把普通的鐵劍,卻被他用了三年,劍身光滑,映出他年輕而冷峻的側臉。
“班師回朝?!彼徽f了這四個字,聲音平靜無波。
數(shù)日后,一支黑色的洪流,沿著官道,緩緩向京城進發(fā)。那是蕭燼麾下的軍隊,甲胄鮮明,軍容肅整,只是每個人的臉上,都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敬畏。
隊伍的最前方,是一匹通體烏黑、神駿非凡的大馬。馬背上,端坐著一個少年將軍。
他穿著一身嶄新的銀色戰(zhàn)甲,在陽光下熠熠生輝,洗去了血污,露出了原本的顏色,純凈得如同初雪。十八歲的少年,眉眼精致,鼻梁高挺,唇線分明,若是卸下戰(zhàn)甲,或許會被認作哪家的貴公子。
他身姿筆挺,一手握著韁繩,一手按著腰間的劍柄,目光平視著前方,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。陽光灑在他的臉上,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,看起來意氣風發(fā),俊朗奪目。
沒有人能將眼前這個耀眼的少年,與那個傳聞中在尸山血海里眼神發(fā)紅、殺人如麻的“鬼將軍”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
只有偶爾,當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(fā),露出那雙深邃的眼眸時,才能從那片看似平靜的黑潭深處,捕捉到一絲轉瞬即逝的、冰冷的寒意,提醒著人們,這位少年將軍,究竟是怎樣一位令人膽寒的存在。
黑色的大軍,銀色的身影,在廣袤的平原上,構成了一幅奇異而壯觀的畫卷。
他們向著京城而去,那里有等待著他們的封賞和榮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