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風(fēng)帶著幾分涼意,穿過破敗的窗欞,卷起案上積落的塵埃。蕭燼手持那枚溫潤的白玉佩,指尖能清晰觸到玉佩表面雕刻的纏枝蓮紋,紋路間仿佛還殘留著經(jīng)年的溫度。他緩緩俯身,將玉佩輕抵在姑娘的額間,冰涼的玉質(zhì)剛一接觸肌膚,便似有微弱的光暈從玉佩邊緣暈開,悄然滲入她的眉心。
姑娘原本空洞的眼眸,像是蒙塵的古鏡被輕輕擦拭,先是眼睫微顫,而后瞳孔里漸漸有了焦點。她茫然地眨了眨眼,視線緩緩落在蕭燼臉上,聲音帶著初醒的沙?。骸斑@是……何處?”
就在此時,梳妝臺上那面黃銅邊框的古鏡突然泛起一陣水波般的漣漪。鏡妖的身影在鏡中逐漸清晰,她身著褪色的大紅的喜服,發(fā)髻上還插著一支半舊的銀簪。當(dāng)玉佩的光暈透過鏡面?zhèn)鱽頃r,鏡妖的身體猛地一僵,原本低垂的頭顱緩緩抬起,目光死死鎖在蕭燼手中的玉佩上。一滴晶瑩的淚珠毫無預(yù)兆地從她眼角滑落,順著蒼白的臉頰墜向鏡中虛無的地面,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,輕得像一縷幽魂:“凌郎?”
蕭燼握著玉佩的手緊了緊,目光沉靜地看向鏡中的身影,語氣不帶半分波瀾:“我不是你的凌郎。”
鏡妖卻似未聞,眼神依舊膠著在那枚玉佩上。過往的記憶如同被打碎的琉璃,在她腦海中一片片重新拼湊——
那是她記憶里最熱鬧的中元節(jié),街上掛滿了紅燈籠,小販的吆喝聲、孩童的嬉笑聲交織在一起。她穿著新買的粉綠羅裙,拉著丫鬟晚晴在街上追著一盞走馬燈跑,腳下不慎被青石板路的縫隙絆了一下,整個人朝前撲去。就在她以為要摔得狼狽時,一雙溫?zé)岬氖州p輕扶住了她的手腕,力道輕柔得生怕碰碎了她。
“小心?!鼻謇实哪新曉陬^頂響起,伴隨著一股淡淡的檀木香,那香氣不似寺廟里的濃重,反倒帶著幾分清雅,像雨后松林間的氣息,瞬間縈繞在她鼻尖。
她猛地抬頭,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眸里。那公子身著月白長衫,腰間系著一塊同色玉佩,眉目俊朗,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。她頓時慌了神,臉頰像被火燒般滾燙,手忙腳亂地站穩(wěn)身子,福了福身,聲音結(jié)結(jié)巴巴:“多…多謝公子。”
“無妨。”公子只淡淡說了兩個字,便收回手,轉(zhuǎn)身匯入人流。他的步伐從容,月白的身影很快便在擁擠的人群中若隱若現(xiàn)。
“小姐,你沒事吧?有沒有摔疼?”晚晴急忙跑過來,拉著她的胳膊上下查看。
她卻站在原地,目光緊緊追隨著那道遠去的背影,連晚晴的話都沒聽進去。鼻尖縈繞的檀木香遲遲不散,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,泛起細密的癢意。那一日,她連最喜歡的糖畫都忘了買,滿腦子都是那雙含笑的眼眸和溫和的聲音。
自那以后,像是有冥冥中的緣分牽引。每日清晨她去寺廟上香,總能在必經(jīng)的石橋上遇見那位公子;有時她在書齋選書,抬頭便能看到他站在不遠處翻著一卷古籍;甚至她偶爾偷偷溜出府去吃餛飩,也會恰巧碰到他坐在鄰桌。
終于在第七次相遇時,她鼓足勇氣,在他擦肩而過時輕聲問:“公子…我們似乎很有緣分,不知公子高姓大名?”
公子停下腳步,回頭看她,眼中帶著幾分笑意:“在下李佳凌。姑娘呢?”
“我叫白玉婷?!彼龍笊厦謺r,臉頰又熱了起來。
那之后,他們便漸漸熟絡(luò)起來。李佳凌告訴她,他不喜那些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琴棋書畫,卻偏偏樣樣精通;他最愛尋遍街頭巷尾的小吃,也愛拉著她去郊外放風(fēng)箏、去湖邊釣魚。而這些,竟與她的喜好分毫不差。她原本以為自己的性子太過跳脫,不符合大家閨秀的模樣,可在李佳凌面前,她無需偽裝,能盡情說笑著分享自己的趣事。
他們一起在初春的桃樹下野餐,看花瓣落在酒盞里;一起在盛夏的夜晚坐在庭院里,聽蟬鳴、數(shù)星星;一起在深秋的山林里撿楓葉,將最美的那片夾在書頁中;一起在寒冬的雪地里堆雪人,凍得手通紅卻笑得格外開心。日子像被蜜浸泡過,每一分每一秒都甜得讓人心醉。
轉(zhuǎn)眼又是一年中元節(jié),街上依舊熱鬧非凡。李佳凌提著一盞精致的兔子花燈,在河邊找到正在看河燈的林晚秋?;舻墓庥吃谒壑?,溫柔得能溺死人。他將花燈遞到她手中,聲音帶著幾分緊張:“玉婷,我喜歡你。我想娶你,不是一時興起,是想和你過一輩子。”
白玉婷握著花燈的手猛地一顫,心跳快得幾乎要沖出胸膛。她看著李佳凌認(rèn)真的眼神,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應(yīng),只能慌亂地說了句“我先回去了”,便提著花燈轉(zhuǎn)身跑開,連晚晴都被她落在了身后。
那晚她輾轉(zhuǎn)難眠,腦海里全是李佳凌的告白。第二天清晨,她還沒梳洗完,就聽到丫鬟來報,說李佳凌上門了。她急忙跑到前廳,看到李佳凌正坐在客廳里,與她的父母溫和地交談。見她進來,李佳凌起身,目光落在她身上,帶著幾分期待:“玉婷,我來提親。但我想先問你,你愿意嫁給我嗎?”
她的臉?biāo)查g紅透,低下頭,手指緊緊攥著衣角,聲音細若蚊蚋:“全憑爹媽做主?!?
父母看著她嬌羞的模樣,早已明白了她的心意,當(dāng)即應(yīng)下了這門親事。因白家只有她一個女兒,李佳凌主動提出入贅,承諾會好好照顧她和她的父母。
成婚那日,紅綢掛滿了整個林府,鞭炮聲此起彼伏。李佳凌穿著大紅喜服,牽著她的手,眼底滿是笑意?;楹蟮娜兆?,比她想象中還要美好。她學(xué)著為他洗手作羹湯,哪怕偶爾把菜炒糊,他也會笑著吃完;他會在清晨為她梳頭描眉,笨拙地學(xué)著挽發(fā)髻,卻總把她的頭發(fā)扯得微微發(fā)疼,惹得她又氣又笑。
兩年后,她順利生下一對龍鳳胎,男孩眉眼像李佳凌,女孩卻像極了她。李佳凌抱著孩子,笑得合不攏嘴,當(dāng)即決定擺三天的喜酒,邀請所有親友來分享這份喜悅。那時的她,以為這樣的幸福會一直延續(xù)下去,直到地老天荒。
可記憶到這里,卻突然變得模糊。鏡妖的眉頭緊緊蹙起,眼中滿是痛苦。她記得后來父母相繼染病離世,家里的重?fù)?dān)落在了李佳凌肩上。他開始變得忙碌,常常早出晚歸,身上的檀木香漸漸被淡淡被其他女人的胭脂味取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