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濃稠的墨汁,潑灑在木偶城的每一寸角落。白日里還算熱鬧的街巷此刻空無一人,只有掛在屋檐下的燈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,昏黃的光線下,青石板路上落著一層薄薄的塵埃,偶爾能聽見木頭關節(jié)摩擦時發(fā)出的“咯吱”聲,像極了亡魂的低語。
李默動了動手指,僵硬感正從四肢百骸中緩緩褪去。他記得半個時辰前,自己還像尊被釘在原地的木偶,連眨眼都要耗費全身力氣,皮膚下的血肉仿佛被抽換成了冰冷的木頭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的沉重。直到懷中那只青瓷小瓶里的藥液順著喉嚨滑下,一股溫熱的暖流才慢慢化開了體內的僵硬,讓他重新找回了活人的觸感。
“看來,我們制作的藥是有用的。”他聲音有些沙啞,轉頭看向身旁的少年。
林小滿正用力活動著手腕,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。他比李默小上五歲,是城中唯一的藥童,這場突如其來的“木偶之災”中,兩人靠著藏在藥廬地窖里的草藥,日夜不休地熬制出了這瓶試驗性的藥液,沒想到竟真的起了作用。
“大哥,我們接下來做什么?”林小滿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惶恐,卻又藏著幾分堅定。方才他透過藥廬的門縫看到,街對面的王婆婆已經徹底變成了木偶,她保持著晾曬衣物的姿勢,雙手僵硬地舉著一件藍布衫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只有空洞的眼眶對著灰蒙蒙的天空,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。
李默攥緊了手中的青瓷瓶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微微發(fā)白。他深吸一口氣,眼底翻涌著壓抑的怒火:“查找線索,找到是誰把這災難帶到木偶城的,讓害我們的人死無葬身之地?!?
他們小心翼翼地推開藥廬的后門,沿著墻根往街巷深處走去。夜色越來越深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木屑味,原本熟悉的家園此刻變得陌生而詭異。每走幾步,就能看到形態(tài)各異的木偶——有的是正在挑水的漢子,木桶還懸在半空中;有的是蹲在路邊玩耍的孩童,手指還保持著抓石子的動作;還有的是正在織布的婦人,梭子卡在織機上,永遠停在了那一個瞬間。
這些曾經鮮活的生命,如今都成了沒有靈魂的木偶,靜靜地佇立在夜色中,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墓。李默的心像被針扎一樣疼,他緊緊握著林小滿的手,壓低聲音說:“小心點,別發(fā)出太大動靜。”
與此同時,城南的客寨里,燭火在紙窗上跳動著微弱的光。秦玄淵盤腿坐在榻上,指尖縈繞著一縷淡淡的靈氣,正閉目調息。他身側的蕭燼同樣靜坐,周身散發(fā)著凌厲的氣息,即使閉著眼,也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。
忽然,一陣夜風卷過,“嘩啦”一聲,窗邊的木窗被猛地吹開。冷風裹挾著夜色涌入室內,燭火劇烈地晃動了幾下,險些熄滅。蕭燼睜開眼,目光銳利地投向窗外。
月光下,一個身影逆著光坐在窗框上。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袍,墨發(fā)隨意地披在肩上,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,指尖還夾著一片從院外折來的柳葉,輕輕轉動著。
“好久不見。”那人的聲音清越,卻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冷意,像寒潭里的水,浸得人骨頭都發(fā)疼。
蕭燼猛地站起身,腰間的佩劍“嗡”地一聲發(fā)出輕鳴。他盯著窗框上的人,眼神里滿是難以置信的憤怒:“確實好久不見了,白珂!你堂堂戰(zhàn)神,怎么可以做出這種事?”
白珂從窗框上跳下來,落在地上時沒有發(fā)出一點聲響。他走到燭火旁,看著跳動的火苗,嘴角的笑意變得有些苦澀:“如果那些人的命可以換回阿寧的命,那他們也是死得其所。”
“木偶城上千多的百姓!”蕭燼的聲音提高了幾分,握著劍柄的手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,“他們都是無辜的,你怎么能為了一己之私,殘害這么多性命?”
“我管他有多少呢?!卑诅娲驍嗨凵袼查g變得堅定,甚至帶著幾分偏執(zhí),“只要可以徹底復活我的愛人,那就值得。哪怕讓我背負千古罵名,我也不在乎?!?
蕭燼猛地抽出佩劍,鋒利的劍刃在燭火下泛著冷光,直指白珂的咽喉:“如果你再執(zhí)迷不悟,那我們就不再是朋友,是敵人?!?
劍風撲面而來,白珂卻沒有躲閃。他看著蕭燼,眼底的偏執(zhí)漸漸被悲傷取代,聲音也低了下來:“燭龍,你我都陷入失去愛人的漩渦。你用輪回術讓他重新出現(xiàn)在你面前,而我的阿寧,他入不了輪回……”
他頓了頓,指尖微微顫抖,像是在回憶什么痛苦的過往:“阿寧當年為了救我,魂體受損嚴重,這些年我用盡了各種方法,都沒能讓他安穩(wěn)入輪回。直到我找到這本古籍,上面說,用千人的生魂可以修復受損的魂體,讓他徹底復活?!?
白珂抬眼看著蕭燼,眼神里帶著一絲哀求,語氣也軟了下來:“燭龍,算我求你,不要插手這件事好嗎?我只剩下阿寧了,我不能失去他。”
“云寧的事還有別的辦法。”蕭燼的聲音緩和了一些,劍刃卻沒有收回,“你不該用這么極端的方式,這不是救人,是害人?!?
“沒有辦法了!”白珂突然激動起來,雙手猛地攥緊,指節(jié)泛白,“阿寧的魂體已經不穩(wěn)了,馬上就要消散了!我之前用自身修為才勉強修復了他三成的魂體,這幾年我閉關修煉,才把修為恢復到原來的七成,要是再等下去,就真的來不及了!”
秦玄淵終于開口,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如果木偶城中的百姓都死去后,阿寧還沒有恢復,你怎么辦?再去下一個城池?用同樣的方法,殘害更多無辜的人嗎?”
白珂的身體僵住了,他張了張嘴,卻沒能說出一句話。這個問題,他不是沒有想過,只是每次想到這里,他都會刻意避開——他不敢想,也不愿意想。他怕自己一旦猶豫,就再也沒有勇氣繼續(xù)下去。
蕭燼看著白珂沉默的樣子,心里也泛起一陣苦澀。他和白珂相識千年,曾經是并肩作戰(zhàn)的摯友,他知道白珂有多愛云寧,也知道云寧的死對他打擊有多大。可他不能看著白珂一步步走向深淵,走向萬劫不復的境地。
“白珂,你有沒有想過?!笔挔a的聲音放輕了一些,卻帶著沉重的分量,“就算你這樣復活了阿寧,他知道你為了他,殘害了這么多無辜的性命,他會有多痛苦?他那么善良的一個人,絕不會愿意用別人的生命來換自己的重生。”
白珂的身體晃了晃,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,仿佛看到了那些百姓變成木偶時絕望的眼神。他想起云寧還在的時候,總是會溫柔地提醒他,要心懷悲憫,要護佑蒼生。那時候的他,是萬眾敬仰的戰(zhàn)神,是守護三界的英雄,可現(xiàn)在,他卻成了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。
“我……”白珂的聲音有些哽咽,眼底的堅定開始松動,“我只是想讓他回來,我真的只是想讓他回來……”
夜風再次從窗外吹進來,帶著木偶城的木屑味,也帶著幾分蕭瑟的涼意。燭火在風中搖曳,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,投在斑駁的墻壁上,像一幅充滿矛盾與痛苦的畫卷。
蕭燼收起了佩劍,卻依舊警惕地看著白珂:“白珂,回頭吧。我們一起想辦法,一定有不傷害無辜的方式,可以救云寧?!?
白珂抬起頭,眼底滿是迷茫和痛苦。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,一邊是即將消散的愛人,一邊是上千無辜的性命。他站在原地,像一個迷路的孩子,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。
夜色越來越濃,木偶城中的“咯吱”聲還在不斷響起,像是在提醒著他們,時間已經不多了。李默和林小滿還在街巷中小心翼翼地尋找著線索,他們不知道,客寨里的這場對話,將會決定整個木偶城的命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