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宿的透氣孔飄進幾片槐樹葉，落在攤開的《熱力學》課本上。關(guān)重祁用指尖把葉子撥到一邊，指尖泛著青白——這幾天總沒血色，連指甲蓋都透著淡紫。她盯著課本上"塞貝克效應(yīng)"的公式，眉頭擰得發(fā)緊，公式里的Seebeck系數(shù)α像個調(diào)皮的符號，在草稿紙上畫了七八遍，還是記不牢。

光影函數(shù)的模型框架搭起來了，可卡在了電壓調(diào)節(jié)這步。要讓溫差發(fā)電片產(chǎn)生的電壓穩(wěn)定輸出，得推導電壓差與電機功率的關(guān)聯(lián)式，課本里只有基礎(chǔ)概念，連個例題都沒有。她翻遍了帶來的物理書，最后在圖書館角落找到本《熱電轉(zhuǎn)換技術(shù)》，書脊都朽了，里面夾著張泛黃的借書卡，最后一次借閱記錄停留在十年前。

"得去蹭課。"她合上書時，指節(jié)因為用力泛白。前幾天在公開課里聽到，附近大學的物理系開了門"能源轉(zhuǎn)換原理"，正好講溫差發(fā)電。她把書塞進書包，看了眼窗外——天剛蒙蒙亮，槐樹枝椏在灰藍的天上劃著歪扭的線，像她草稿紙上沒畫順的函數(shù)圖像。

去大學的路要坐半小時公交。她趕早班車，車上空蕩蕩的，只有幾個晨練的老人。她靠在車窗上，把《熱電轉(zhuǎn)換技術(shù)》攤在腿上看，車顛簸時，書頁蹭著褲腿，留下道淺白的印子。喉嚨又開始癢，她沒咳，只是抿緊嘴，把那股腥甜咽回去——口袋里的枇杷膏快空了，得抽空去校醫(yī)院再開一瓶。

大學的教學樓很舊，爬滿了爬山虎。她站在教室后門，往里看——階梯教室坐了大半，學生們抱著電腦記筆記，講臺上的教授正寫板書，白粉筆在黑板上劃得"沙沙"響，寫的正是Seebeck系數(shù)的推導過程。她縮了縮脖子，把書包往身后藏了藏，悄悄溜進最后一排的空位。

教授講得快，公式一串接一串，她奮筆疾書，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得發(fā)燙。有個女生回頭看了她一眼，眼里帶著疑惑，她趕緊低下頭，假裝翻書——怕被認出來不是本校學生，被趕出去。直到下課鈴響，教授合上教案說"下周講電壓穩(wěn)定電路"，她才松了口氣，手心已經(jīng)沁出薄汗。

回民宿的路上，她拐進便利店，買了袋面包和瓶礦泉水。站在路邊啃面包時，風卷著槐樹葉落在她腳邊，她突然想起早上在大學看到的爬山虎——那些藤蔓順著墻往上爬，哪怕磚縫窄，也能鉆進去扎根。她咬了口面包，笑了笑，喉嚨里的癢好像輕了點。

接下來的日子，她成了大學教室的常客。每周兩次，趕早班車去，坐最后一排記筆記，下課就往民宿沖——學校的課不能落，奧賽的題要刷，光影模型的推導更不能停。有時時間趕不及，就啃著面包在公交上翻筆記，有次差點坐過站，慌慌張張下車時，書包帶還勾住了扶手，把里面的書撒了一地。

卡在那個關(guān)鍵公式時，正是梅雨季。天總陰著，雨下下停停，民宿的墻皮潮得掉渣，用手一摳就往下掉灰。那是個電壓調(diào)節(jié)的反饋公式，涉及控制理論，她在大學蹭課沒聽懂，網(wǎng)上的公開課翻了十幾遍，教授說的"傳遞函數(shù)"像團亂麻，怎么都理不清。

她把相關(guān)的書全攤在桌上——《控制工程基礎(chǔ)》《電路原理》《自動控制原理》，三本厚厚的書堆得比臺燈還高。雨敲在透氣孔的鐵網(wǎng)上，"噠噠"響，像在催她。她泡了杯速溶咖啡，沒加糖，苦得她皺眉頭，卻不敢多喝——怕晚上睡不著，白天更沒精神。

第一天，她對著公式畫框圖，畫了擦，擦了畫，草稿紙堆得像小山，還是沒頭緒。第二天，她翻出大學蹭課的筆記，把教授寫的板書逐字抄下來，抄到半夜，手腕酸得抬不起來，就用涼水沖了沖，接著抄。第三天，雨下得更大，民宿的墻滲出水珠，滴在書堆上，她沒管，只盯著"傳遞函數(shù)=輸出/輸入"的定義發(fā)呆——輸出是電機功率，輸入是溫差，那中間的調(diào)節(jié)環(huán)節(jié)該怎么算？

天快亮時，雨停了。東方透出點魚肚白，透過透氣孔照在草稿紙上，把"調(diào)節(jié)環(huán)節(jié)"四個字照得發(fā)亮。她突然想起大學教授說的"反饋系數(shù)"——是不是該加個反饋項，讓電壓偏差自動修正？她抓起筆，在公式里加了個負反饋系數(shù)，重新推導。

步驟順得不可思議。之前卡殼的地方突然通了，像堵墻被拆了個洞，風一下子涌了進來。她算得飛快，筆尖在紙上劃得"沙沙"響，連呼吸都忘了。直到算出最后一個等號，她盯著紙上的公式看了半分鐘，才發(fā)現(xiàn)眼淚掉了下來。

不是難過，是痛快。像憋了三天的氣終于喘出來，像卡在喉嚨里的魚刺被咳了出去。她趴在桌上，肩膀輕輕抖，眼淚砸在草稿紙上，暈開了墨跡，把那個推導成功的公式染得發(fā)皺。窗外的天徹底亮了，陽光透過云層照進來，落在墻上的爬山虎影子上，晃得人眼暖。

她抬起頭，摸了摸臉，眼淚還在流，嘴角卻揚著。抓起桌上的礦泉水，猛灌了幾口，涼水順著喉嚨往下滑，激得她打了個哆嗦，卻覺得渾身都松快了。她把推導好的公式工工整整抄在新的草稿紙上，疊成小方塊，塞進貼身的口袋——這是她熬了三個通宵換來的，比什么都寶貝。

那天下午，她去了趟學校。林薇在走廊叫住她，手里拿著個保溫杯："我媽煮了銀耳湯，你喝點？看你臉色差得厲害。"

關(guān)重祁摸了摸自己的臉——大概是熬了通宵，眼下的青黑更重了。她接過保溫杯，指尖蹭到林薇的手，女生的手還是溫溫的。"謝了。"她低聲說，打開杯蓋喝了口，甜絲絲的，暖得喉嚨發(fā)顫。

"奧賽準備得怎么樣？"林薇靠在欄桿上，看樓下的槐樹葉被風吹得打旋。

"還行，"關(guān)重祁喝著湯，沒說光影模型的事，"卡了道題，剛通。"

"那就好，"林薇笑了笑，"我就說你能行。"

關(guān)重祁沒接話，低頭喝湯。銀耳湯的甜混著心里的痛快，讓她覺得這陣子的苦好像都值了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草稿紙，那里藏著個只有她知道的秘密，像顆埋在土里的種子，正等著破土——她要把這個模型寫成論文，放進奧賽的參賽材料里。

回民宿時，陽光正好。她把林薇給的保溫杯洗干凈收好，然后坐在桌前，攤開新的草稿紙。這次要寫論文的框架了，得把光影函數(shù)、溫度差、電壓調(diào)節(jié)串起來，寫成一篇完整的論證。臺燈亮著，暖黃的光照在紙上，她咬了咬筆桿，筆尖落下時，比任何時候都穩(wěn)。

墻皮還在掉灰，書堆還歪著，可她看著那片空白的草稿紙，突然覺得渾身都有了勁。手心的血痕早就淡得看不見了，可她知道，那些熬過的夜、啃過的硬骨頭，都成了藏在皮膚下的勁，推著她往前走——走到能把這個秘密亮出來的那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