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澤禹還沒從穿越的怔忡里完全回神,指尖下錦綢長衫的順滑觸感仍在提醒他處境的荒誕。張峻豪的聲音撞進(jìn)耳朵,他抬眼時,那卷宣紙已在眼前鋪開。
張峻豪師哥你看!
宣紙上炭痕未干,幾筆利落的勾勒便撐起了殿宇的骨架:飛檐如鳥翼斜斜挑起,斗拱層疊似藏玄機(jī),雖只是草圖,卻已透出幾分皇家祭壇的莊嚴(yán)肅穆。
他盯著那方墨跡,眉頭微蹙,指尖不自覺地在紙邊懸停,這些建筑形制陌生得很,可冥冥中又像有什么在牽引著思緒。半晌,才啞著嗓子問
張澤禹這是……按什么規(guī)制畫的?
張峻豪皇宮祭壇啊!
張峻豪把紙又往前送了送,眼里亮的像落了星子。
張峻豪前幾日御書房傳的話,要翻新祭天的臺子,指名了讓咱們仨來做。
左航這時已整理好案上的尺規(guī),聞言抬眸,目光落在張澤禹臉上,帶著點了然的平靜
左航明日卯時就得開工,這些圖還得再細(xì)描。
他頓了頓,見張澤禹仍盯著草圖出神,又補(bǔ)了句。
左航你剛醒,若頭還暈,先歇著,我和峻豪先把梁柱的尺寸核一遍。
張澤禹這是在現(xiàn)代做設(shè)計師,怎么穿越到古代還是個掌墨師啊……
果然是逃不過當(dāng)牛做馬的命運(yùn),打工人牛掰!
張澤禹慢著。
張澤禹心里想到了一個鬼點子。
張澤禹既是要呈給內(nèi)廷祭壇用的,這般陳陳相因的舊圖樣,怕是不合時宜了。
張峻豪師哥這是說的什么話?
張峻豪懷里正揣著那卷待裝裱的畫稿,聞言驚得差點脫手,素白的宣紙上立刻洇出個指印。
張峻豪這紋樣明日卯時就要由內(nèi)侍省的人取走入宮,此刻才說要翻新?便是請遍京城的畫匠來,也斷斷趕不及??!
張澤禹嘖,少頂嘴。
張澤禹沒再多言,只伸手便將那卷宣紙從他懷里抽了出來。
左航張澤禹!
左航往前湊了湊,聲音都變高了。
左航你知道這畫多重要嗎?都是老規(guī)矩定好的,改不得!再說了,就咱倆,今晚熬一夜也弄不完??!萬一出點錯,那可不是鬧著玩的!
話未說完,卻被張澤禹抬眼打斷。他眼底似有寒星流轉(zhuǎn),那目光算不上凌厲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篤定,竟讓左航到了嘴邊的勸阻硬生生哽在喉間,腳步也不由自主地頓住了。
張澤禹不必多言。
張澤禹已鋪開畫稿,指尖在云紋的轉(zhuǎn)折處輕輕點了點
張澤禹我自會改妥,明日卯時前定能交差。你在此處替我研墨即可,選那錠徽墨,磨得細(xì)些。
張峻豪那我呢?我呢!
張峻豪見他動了真格,方才的慌張竟化作幾分躍躍欲試。
張澤禹你哪涼快哪呆著去。
張峻豪哦……
——
夜色漸深,漏壺滴答聲在空蕩的畫室里格外清晰。張澤禹支開了左航與張峻豪,只說讓他們?nèi)バ?,明日還要早起。左航臨走前望了眼案上攤開的畫稿,燭火映著張澤禹專注的側(cè)臉。
張峻豪還想再磨蹭,被左航一把拉走時,只聽見身后傳來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,輕得像春蠶食葉。
天還未亮透,寅時三刻的梆子剛敲過,左航與張峻豪便已起身。推開畫室門時,燭火早已燃盡,晨光從窗欞的縫隙里鉆進(jìn)來,在地上投下細(xì)碎的光斑。
張澤禹伏在案上睡著了,右臂壓著半幅畫稿,袖口沾著未干的朱砂,側(cè)臉埋在臂彎里,睫毛上還沾著點墨灰。
張峻豪剛要出聲,被左航按住了肩膀。兩人放輕腳步走近,才看清那露在外面的半幅畫。
原該是蜷曲的云紋處,竟變成了層層疊疊的幾何折線,像被晨霧劈開的山棱,利落得帶著股銳勁;傳統(tǒng)的三足烏紋樣被拆解成幾片銳角,卻在拼接處藏著細(xì)碎的金線,仿佛能聽見振翅的脆響。
正看得出神,張澤禹動了動,迷迷糊糊地抬起頭。他揉了揉酸澀的眼,隨手將壓在臂下的畫稿全然鋪開。
整幅圖驟然在晨光中舒展,驚得兩人倒吸一口涼氣。
傳統(tǒng)祭天圖里的環(huán)形日輪,被他改成了嵌套的同心圓,每一圈都刻著細(xì)密的直線刻度,像被圓規(guī)量過般精準(zhǔn)
原該是流云環(huán)繞的邊緣,竟用銀粉勾出了半透明的弧面,遠(yuǎn)看像浮在紙上的水紋,近看才發(fā)現(xiàn)是無數(shù)個極小的菱形拼接而成,迎著光時竟能透出虹彩
最令人心驚的是那組祭器紋樣,鼎耳不再是獸首,而是向上收窄的三角,鼎身刻著的不再是繁復(fù)的饕餮,而是幾條傾斜的平行線,卻在交匯處用金粉點出星芒,明明是陌生的樣式,卻奇異地透著股莊嚴(yán)。
張峻豪這……這是……
張峻豪的下巴差點掉下來,手指懸在半空不感碰。
張峻豪禹師哥,這紋樣我連見都沒見過!你是怎么想出來的?這折線,這圈圈……看著比老紋樣利落百倍,卻更顯規(guī)矩了!
左航也盯著那組帶刻度的日輪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邊。
左航張澤禹,你一夜之間怎么畫出這些的?尋常畫匠學(xué)十年也未必能有這般巧思,尤其是這拼接處的弧度,分毫不差,簡直像……像用尺子量著畫的。
張澤禹打了個哈欠,指尖劃過那組幾何紋樣,眼底閃過一絲無人察覺的笑意。他們自然不懂,這些被拆解得棱角分明的線條里藏著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