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爬上窗欞，蓮花樓的門就被敲響了。
方多病揉著眼睛去開門，心想李蓮花這懶蟲今天怎么起這么早。門一開，他卻愣住了——門外空無一人。
"見鬼了？"他嘟囔著正要關門，褲腿突然被拽住。
"大哥哥。"
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下方傳來。方多病低頭，看到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男孩站在臺階下，正仰著臉看他。孩子穿著樸素的棉布衣裳，腰間掛著一塊青玉，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。
最讓方多病震驚的是，這孩子眉眼間竟與李蓮花有七八分相似！
"你...你是？"方多病結結巴巴地問。
"我叫李相顯。"小男孩彬彬有禮地作了個揖，"我迷路了，能討碗水喝嗎？"
方多病手中的臉盆"咣當"一聲掉在地上。李相顯？！那不是李蓮花早逝的哥哥嗎？
"方多??！大清早的吵什么？"笛飛聲的聲音從樓上傳來，隨即是下樓的腳步聲。
方多病僵在原地，眼睜睜看著笛飛聲走到門口，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小男孩，然后同樣僵住了。
"這..."笛飛聲難得露出震驚的表情。
小男孩有些不安地后退半步："我、我不是壞人..."
"怎么回事？"喬婉娩聞聲趕來，看到小男孩的瞬間倒吸一口冷氣，"天啊...太像了..."
三人面面相覷，誰也不敢貿然開口。最后還是喬婉娩蹲下身，柔聲問道："小朋友，你從哪里來？"
"云隱山。"小男孩眨著大眼睛，"我在蓮池邊玩，突然眼前一黑，就到了這片林子里。走了好久才看到這座會移動的樓..."
方多病心頭一跳。移動的樓？蓮花樓確實經常變換?？康攸c。這孩子怎么...
"你剛才說你叫什么？"笛飛聲突然問。
"李相顯。"小男孩認真地說，"木子李，相逢的相，顯赫的顯。"
方多病腿一軟，扶住了門框。同名同姓還長得像？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！
"你...認識李相夷嗎？"喬婉娩小心翼翼地問。
小男孩眼睛一亮："相夷是我弟弟！你們認識他？他在哪？"
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三人頭上。方多病猛地抓住小男孩的肩膀："你弟弟現在多大？"
"剛滿五歲。"小男孩被他的激動嚇到，聲音小了幾分，"昨天還纏著我教他寫字..."
笛飛聲和喬婉娩交換了一個駭然的眼神。李蓮花曾說過，李家滅門時他五歲，哥哥七歲...
"先進來再說。"喬婉娩牽起小男孩的手，觸感真實溫熱，不是鬼魂。
蓮花樓內，三人圍著男孩坐定。方多病倒了杯熱茶給他，趁機仔細觀察。這孩子舉止端莊，談吐有禮，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教養(yǎng)出來的。尤其那塊玉佩，質地與李蓮花隨身佩戴的那塊極為相似。
"能給我看看你的玉佩嗎？"方多病問。
小男孩解下玉佩遞給他。方多病翻到背面，上面刻著"顯"字，而李蓮花那塊刻的是"夷"字。兩塊玉的紋路若能拼合，必是嚴絲合縫——這是一對家傳玉佩！
"你父母呢？"笛飛聲突然問。
"父親在書房處理事務，母親帶相夷去外祖家了。"小男孩答道，"本來我也要去的，但相夷前日染了風寒，母親讓我留在家里陪父親。"
方多病手指微微發(fā)抖。這孩子對李家滅門慘案一無所知，他來自...滅門前的時間點！
"你們...真的認識我弟弟嗎？"小男孩期待地看著他們，"他總說要快點長大保護我，明明那么小一只..."
喬婉娩眼眶瞬間紅了。方多病正不知如何回答，樓梯上突然傳來一聲脆響——是茶杯落地的聲音。
眾人抬頭，只見李蓮花站在樓梯中段，面色慘白如紙。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小男孩身上，嘴唇顫抖著，卻說不出一個字。
"李蓮花？"方多病試探地叫了一聲。
李蓮花如夢初醒，踉蹌著沖下樓梯，卻在離小男孩三步遠的地方猛地剎住。他緩緩跪下，與小相顯平視，眼中淚水奪眶而出。
"哥...哥？"他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。
小男孩歪著頭看他，突然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："你是相夷嗎？長大了的相夷？"
這句話擊潰了李蓮花最后的防線。他一把抱住小男孩，失聲痛哭。小相顯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到，卻沒有掙扎，反而輕輕拍著李蓮花的背，像哄孩子一樣。
"不哭不哭，"小相顯柔聲說，"相夷長大了還這么愛哭啊..."
方多病三人站在一旁，誰也不敢打擾這跨越時空的重逢。良久，李蓮花才松開小相顯，卻仍緊握著他的小手，仿佛一松開就會消失。
"相夷，這是哪里？"小相顯好奇地環(huán)顧蓮花樓，"這座會跑的房子是你造的嗎？好厲害！"
李蓮花破涕為笑："嗯，是我造的。"他聲音輕柔，像是怕驚醒了美夢，"哥哥喜歡嗎？"
"喜歡！"小相顯眼睛亮晶晶的，"就是有點小，等我回家讓父親給你建個更大的！"
"家"這個字眼讓李蓮花表情一滯。方多病連忙岔開話題："餓了吧？我去煮粥。"
喬婉娩拉著笛飛聲悄悄退開，給兄弟倆留下獨處空間。李蓮花牽著小相顯走到窗邊軟榻坐下，目光一刻不離那張稚嫩的臉龐。
"相夷，"小相顯突然問，"我是不是...回不去了？"
李蓮花呼吸一窒："為什么這么問？"
"因為..."小相顯低頭玩著衣角，"你看起來好難過，像是很久很久沒見過我了..."
李蓮花將他摟進懷里，下巴抵在小男孩發(fā)頂："是啊，太久太久了..."
早餐時，小相顯狼吞虎咽地吃著方多病煮的粥，時不時發(fā)出滿足的喟嘆。李蓮花幾乎沒動筷子，只是微笑著看哥哥吃飯，偶爾替他擦去嘴角的米粒。
"相夷現在是大俠了嗎？"小相顯嘴里塞滿食物，含糊不清地問。
"唔...算是吧。"李蓮花笑道。
"我就知道！"小相顯興奮地揮舞勺子，"你從小就說要當大俠保護我！"
方多病鼻子一酸。誰能想到，當年那個被哥哥保護的小不點，最終成了守護整個江湖的李相夷，卻永遠失去了最想保護的人。
飯后，李蓮花帶小相顯參觀蓮花樓。小男孩對每樣東西都充滿好奇，尤其是二樓的小藥柜。
"這些都是相夷做的藥嗎？"他踮著腳看那些瓶瓶罐罐。
"嗯。"李蓮花從后面護著他，防止他摔倒，"哥哥想試試嗎？"
小相顯猛點頭。于是整個上午，蓮花樓里都回蕩著歡快的笑聲。李蓮花教小相顯辨認藥材，小男孩學得極快，時不時提出讓大人都驚訝的問題。
"這孩子天賦異稟。"笛飛聲低聲對方多病說，"若李家未遭變故，兄弟二人必成大器。"
方多病默默點頭。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李蓮花——眼中帶笑，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，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。
午后，李蓮花帶小相顯到附近的溪邊玩耍。方多病三人遠遠跟著，既不想打擾，又擔心出什么意外。
"你覺得這孩子真是...那個李相顯？"方多病小聲問笛飛聲。
笛飛聲盯著溪水中嬉戲的兩人："玉佩做不了假。而且..."他頓了頓，"你見過李蓮花對誰這么溫柔嗎？"
溪邊，小相顯脫了鞋襪踩水玩，李蓮花挽著褲腿跟在后面，隨時準備扶住搖搖晃晃的哥哥。
"相夷！"小相顯突然指著水中，"有魚！"
李蓮花笑著從岸邊折了根樹枝，手腕一抖，樹枝如利箭般刺入水中，精準地扎中一條肥美的鯉魚。
"哇！"小相顯拍手歡呼，"太厲害了！教教我！"
于是李蓮花又削了根細樹枝，手把手教小相顯如何發(fā)力。小男孩學得認真，卻總是差些準頭，急得小臉通紅。
"不急，"李蓮花柔聲安慰，"哥哥還小，多練幾次就會了。"
"我不小了！"小相顯不服氣地撅嘴，"我都七歲了，是你哥哥！"
李蓮花眼中閃過一絲痛楚，隨即笑道："是是是，你是我哥哥。"
回蓮花樓的路上，小相顯走不動了，李蓮花便背著他。小男孩趴在弟弟背上，小腦袋一點一點的，顯然是玩累了。
"相夷，"半夢半醒間，小相顯突然問，"我是不是...死了？"
李蓮花腳步一頓："為什么這么問？"
"因為..."小相顯的聲音帶著困意，"你看起來好難過...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..."
李蓮花收緊手臂，將哥哥背得更穩(wěn)些："睡吧，我在這兒。"
當晚，小相顯睡在李蓮花的床上，緊緊抱著弟弟的胳膊不放。李蓮花靠在床頭，借著月光凝視哥哥的睡顏，手指輕輕梳理著小男孩微濕的額發(fā)。
方多病輕手輕腳地走進來，低聲道："我們討論過了，這孩子可能是時空錯位才來到這里的。"
李蓮花點點頭，眼中是方多病從未見過的平靜："我知道。"
"那...他隨時可能回去？"
"嗯。"李蓮花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，"所以每一刻都很珍貴。"
方多病不知該說什么，只好拍拍他的肩膀："需要什么盡管說。"
"謝謝。"李蓮花真誠地說，"謝謝你第一個開門看到他。"
第二天清晨，小相顯興致勃勃地要李蓮花教他武功。于是蓮花樓前的空地上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開始練習最基礎的拳法。小男孩學得認真，一招一式有模有樣，李蓮花則耐心地糾正每個細節(jié)。
"手腕再抬高些...對，就是這樣。"
"相夷教得比師父還好！"小相顯興奮地說。
李蓮花表情一滯："師父？"
"漆木山師父??！"小相顯擦了擦汗，"父親說等我們滿八歲就送我們去云隱山拜師..."
李蓮花眼眶又紅了。在原歷史中，哥哥沒能活到拜師的那一天...
午飯后，小相顯纏著李蓮花講故事。于是李蓮花講了四顧門的種種趣事，隱去了那些血腥與背叛。小男孩聽得入迷，時不時發(fā)出驚嘆。
"相夷真的成了大俠！"小相顯驕傲地說，"等我回去告訴父親，他一定高興！"
李蓮花勉強笑笑，摸了摸哥哥的頭。方多病在一旁看得心酸——這孩子還不知道，他口中的"父親"早已...
傍晚時分，小相顯突然說想吃糖葫蘆。李蓮花二話不說，帶著他去了最近的集市。方多病和笛飛聲暗中跟隨，看著李蓮花給小男孩買了一串又一串糖葫蘆，直到小相顯吃得直打嗝才罷休。
"相夷最好了！"小相顯牽著李蓮花的手，蹦蹦跳跳地說，"比父親給的零花錢還大方！"
李蓮花笑而不語，只是將哥哥的小手握得更緊些。
回到蓮花樓，小相顯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，卻還強撐著要聽最后一個故事。李蓮花便講了東海之戰(zhàn)，當然，是經過美化的版本——沒有中毒，沒有墜海，只有英雄凱旋。
"我就知道..."小相顯在李蓮花懷里昏昏欲睡，"相夷最厲害了..."
夜深人靜時，李蓮花輕輕將熟睡的哥哥放在床上，蓋好被子。他坐在床邊，借著月光凝視那張稚嫩的臉龐，仿佛要將每一個細節(jié)刻進靈魂。
方多病悄悄走進來，遞給他一杯熱茶："你還好嗎？"
李蓮花接過茶杯，聲音沙?。?方多病，你說...如果我當初沒有..."
"沒有如果。"方多病打斷他，"珍惜當下吧。"
李蓮花點點頭，將杯中茶一飲而盡。
第三天，小相顯醒得特別早。他爬到李蓮花身邊，輕輕推醒弟弟："相夷，我夢見回家了。"
李蓮花瞬間清醒："夢到什么了？"
"夢見我在云隱山的蓮池邊玩，"小相顯回憶道，"然后你從水里冒出來，把我嚇了一跳！"
李蓮花表情復雜。那是...他小時候經常做的夢。
早餐時，小相顯的胃口不如前兩天好，只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。李蓮花擔憂地摸摸他的額頭，沒有發(fā)熱，卻總覺得哥哥比昨天透明了些...
"今天想去哪兒玩？"李蓮花強打精神問。
"哪兒都不去。"小相顯靠在他身上，"就想和相夷待在一起。"
于是兩人在蓮花樓前的草地上躺了一整天，看云卷云舒，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。小相顯的問題越來越多，關于未來的，關于武功的，關于...李蓮花是否孤單。
"有時候吧。"李蓮花誠實地說，"但有很多朋友陪著我。"
"那就好。"小相顯滿足地嘆息，"我不在了，也有人照顧你..."
李蓮花猛地坐起身："什么不在？胡說什么！"
小相顯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，隨即笑著拉他躺下："我是說等我回家了，就沒人陪你啦。"
李蓮花這才放松下來，卻仍心有余悸。
日落時分，小相顯突然說："相夷，我想聽你彈琴。"
李蓮花二話不說取來古琴，彈了一曲《明月沉西?！贰Ｐ∠囡@聽得入迷，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。
"真好聽..."曲終時，小男孩輕聲說，"像是...等了很多年的人終于回來了..."
李蓮花手一抖，琴弦發(fā)出刺耳的嗡鳴。
當晚，小相顯早早睡下，卻緊緊抓著李蓮花的手指不放："相夷別走..."
"不走。"李蓮花柔聲承諾，"我就在這兒。"
半夜，方多病被一陣金光驚醒。他沖進李蓮花的房間，只見床上空無一人，只有一塊玉佩靜靜躺在枕頭上——是小相顯一直佩戴的那塊。
李蓮花站在窗前，背影孤寂如雪。聽到動靜，他沒有回頭，只是輕聲說："他回去了。"
方多病撿起玉佩，發(fā)現背面多了一行小字——"相夷不哭，哥哥在。"
窗外，一輪明月沉入西海。
京公網安備11010502036362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