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露珠還在草葉上滾動,蓮花樓的門軸突然發(fā)出一聲輕響。
方多病從淺眠中驚醒,手已經(jīng)按在了劍柄上。自從上次李蓮花碧茶毒發(fā)后,他睡覺都格外警醒。側(cè)耳細聽,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,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。
"誰?"方多病赤腳踩在木梯上,無聲地向下移動。
廚房里,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踮著腳夠柜子上的糖罐。晨光透過窗欞,給那孩子鍍上一層金邊。方多病瞪大眼睛——那是個約莫五歲的男孩,穿著精致的錦緞小襖,腰間玉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。
最令人震驚的是,這孩子眉眼間竟與李蓮花有八九分相似!
"你是誰?"方多病忍不住出聲。
小男孩嚇得一抖,糖罐差點脫手。他轉(zhuǎn)身時,方多病看清了他的臉——圓潤的臉蛋,大大的眼睛,右頰還有個若隱若現(xiàn)的小酒窩。
"我、我叫相夷。"小男孩怯生生地回答,"我餓了..."
方多病手中的劍"咣當"一聲掉在地上。相夷?李相夷?!
"方多???大清早的..."笛飛聲的聲音從樓上傳來,腳步聲漸近。
方多病僵在原地,眼睜睜看著笛飛聲走到廚房門口,順著他的視線看到小男孩,然后同樣僵住了。
"這..."向來冷靜的笛盟主難得露出震驚的表情。
小男孩被兩個大人嚇到,后退幾步抵在灶臺邊,眼眶開始泛紅:"我、我不是小偷...我就是想吃糖..."
喬婉娩聞聲趕來,看到小男孩的瞬間倒吸一口冷氣:"天啊...太像了..."
三人面面相覷,誰也不敢貿(mào)然開口。最后還是喬婉娩蹲下身,柔聲問道:"小朋友,你從哪里來?"
"李府。"小男孩揉著眼睛說,"我在花園追蝴蝶,突然眼前一黑,就到了這里..."
方多病心頭一跳。李府?李家不是在二十多年前就...
"你剛才說你叫什么?"笛飛聲突然問。
"李相夷。"小男孩挺起胸膛,努力做出威嚴的樣子,卻只顯得更加可愛,"木子李,相逢的相,夷則之夷。"
笛飛聲和方多病交換了一個駭然的眼神。同名同姓還長得像?世上哪有這么巧的事!
"你...認識李相顯嗎?"喬婉娩小心翼翼地問。
小男孩眼睛一亮:"相顯是我哥哥!你們認識他?他在哪?"
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三人頭上。方多病猛地抓住小男孩的肩膀:"你今年多大?"
"五歲半。"小男孩被他嚇到,聲音越來越小,"上個月剛過生辰..."
笛飛聲和喬婉娩再次對視。李蓮花曾說過,李家滅門時他正好五歲...
"先進來坐。"喬婉娩牽起小男孩的手,觸感真實溫熱,不是幻覺。
蓮花樓內(nèi),三人圍著男孩坐定。方多病倒了碗熱羊奶給他,趁機仔細觀察。這孩子舉止得體,一看就是大戶人家教養(yǎng)出來的。尤其那塊玉佩,質(zhì)地與李蓮花隨身佩戴的那塊極為相似。
"能給我看看你的玉佩嗎?"方多病問。
小男孩解下玉佩遞給他。方多病翻到背面,上面刻著"夷"字,而李蓮花那塊刻的是"蓮"字。兩塊玉的紋路若能拼合,必是嚴絲合縫——這是一對家傳玉佩!
"你父母呢?"笛飛聲突然問。
"父親去京城了,母親在佛堂念經(jīng)。"小男孩答道,"哥哥說等我六歲就帶我去打獵..."
方多病手指微微發(fā)抖。這孩子對李家滅門慘案一無所知,他來自...滅門前的時間點!
"相夷!"方多病突然拉起小男孩的衣領(lǐng),露出右肩——一個月牙形的淡色胎記赫然在目。這正是李蓮花身上也有的標記!
"你做什么!"小男孩掙扎起來,眼中泛起水光。
"方多??!你嚇到他了!"喬婉娩連忙將孩子護在懷里。
方多病卻臉色慘白:"是真的...他是小時候的李相夷..."
樓梯上突然傳來一聲脆響——是茶壺落地的聲音。
眾人抬頭,只見李蓮花站在樓梯口,面色蒼白如紙。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小男孩身上,嘴唇顫抖著,卻說不出一個字。
"李蓮花?"方多病試探地叫了一聲。
李蓮花如夢初醒,踉蹌著沖下樓梯,卻在離小男孩三步遠的地方猛地剎住。他緩緩跪下,與小男孩平視,眼中淚水無聲滑落。
"你...是誰?"小男孩好奇地看著這個流淚的大人。
李蓮花喉結(jié)滾動,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:"我是...長大后的你。"
小男孩瞪大眼睛,上下打量著他,突然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:"真的嗎?我將來也會這么好看嗎?"
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都紅了眼眶。李蓮花一把抱住小男孩,將臉埋在那小小的肩膀上,雙肩劇烈顫抖。小男孩起初有些抗拒,但很快放松下來,輕輕拍著李蓮花的背,像安慰受傷的小動物。
"不哭不哭,"小相夷柔聲說,"哥哥說男子漢不能隨便掉眼淚..."
方多病三人站在一旁,誰也不敢打擾這跨越時空的重逢。良久,李蓮花才松開小相夷,卻仍緊握著他的小手,仿佛一松開就會消失。
"餓了嗎?"李蓮花輕聲問,聲音溫柔得不像話。
小相夷點點頭:"想吃糖糕..."
"我去買!"方多病跳起來就往外沖。
喬婉娩抹著眼角跟上:"我去熬粥。"
笛飛聲站在原地,看著李蓮花和小相夷大眼瞪小眼,輕咳一聲:"我...去練功。"說完也匆匆離開,給這對"自己與自己"留下獨處空間。
李蓮花牽著小相夷走到窗邊軟榻坐下,目光一刻不離那張稚嫩的臉龐。這是他記憶中最模糊的年紀——五歲的自己,還未經(jīng)歷家破人亡,仍是個被寵愛的孩子。
"你真是未來的我嗎?"小相夷歪著頭問,"那你告訴我,我將來厲害嗎?"
李蓮花輕笑:"厲害,非常厲害。"
"比哥哥還厲害?"
李蓮花表情一滯:"...嗯。"
"那我要保護哥哥!"小相夷揮舞著小拳頭,"還有爹娘!"
李蓮花將他摟進懷里,下巴抵在小男孩發(fā)頂:"好..."
早餐時,小相夷狼吞虎咽地吃著方多病買來的糖糕,時不時發(fā)出滿足的喟嘆。李蓮花幾乎沒動筷子,只是微笑著看"自己"吃飯,偶爾替他擦去嘴角的糖渣。
"李蓮花小時候這么能吃???"方多病小聲嘀咕。
喬婉娩輕拍他一下:"食不言。"
"相夷現(xiàn)在是大俠了嗎?"小相夷嘴里塞滿食物,含糊不清地問。
"唔...算是吧。"李蓮花笑道。
"我就知道!"小相夷興奮地揮舞筷子,"我從小就想當大俠!"
方多病鼻子一酸。誰能想到,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小不點,最終成了名震江湖的李相夷,又成了隱姓埋名的李蓮花。
飯后,李蓮花帶小相顯參觀蓮花樓。小男孩對每樣東西都充滿好奇,尤其是二樓的小藥柜。
"這些都是你做的藥嗎?"他踮著腳看那些瓶瓶罐罐。
"嗯。"李蓮花從后面護著他,防止他摔倒,"想試試嗎?"
小相夷猛點頭。于是整個上午,蓮花樓里都回蕩著歡快的笑聲。李蓮花教小相夷辨認藥材,小男孩學得極快,時不時提出讓大人都驚訝的問題。
"這孩子天賦異稟。"笛飛聲低聲對方多病說。
方多病默默點頭。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李蓮花——眼中帶笑,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歲,連說話的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。
午后,李蓮花帶小相夷到附近的溪邊玩耍。方多病三人遠遠跟著,既不想打擾,又擔心出什么意外。
"你覺得這孩子真是...小時候的李蓮花?"方多病小聲問笛飛聲。
笛飛聲盯著溪水中嬉戲的兩人:"玉佩和胎記做不了假。而且..."他頓了頓,"你見過李蓮花對誰這么溫柔嗎?"
溪邊,小相夷脫了鞋襪踩水玩,李蓮花挽著褲腿跟在后面,隨時準備扶住搖搖晃晃的"自己"。
"看!有魚!"小相夷突然指著水中。
李蓮花笑著從岸邊折了根樹枝,手腕一抖,樹枝如利箭般刺入水中,精準地扎中一條肥美的鯉魚。
"哇!"小相夷拍手歡呼,"太厲害了!教教我!"
于是李蓮花又削了根細樹枝,手把手教小相夷如何發(fā)力。小男孩學得認真,卻總是差些準頭,急得小臉通紅。
"不急,"李蓮花柔聲安慰,"你還小,多練幾次就會了。"
"我不小了!"小相夷不服氣地撅嘴,"我都五歲半了!"
李蓮花眼中閃過一絲痛楚,隨即笑道:"是是是,你不小了。"
回蓮花樓的路上,小相夷走不動了,李蓮花便背著他。小男孩趴在"未來的自己"背上,小腦袋一點一點的,顯然是玩累了。
"我重嗎?"小相夷迷迷糊糊地問。
李蓮花搖搖頭:"輕得像片羽毛。"
當晚,小相顯睡在李蓮花的床上,緊緊抱著"大李蓮花"的胳膊不放。李蓮花靠在床頭,借著月光凝視"小時候的自己",手指輕輕梳理著小男孩微濕的額發(fā)。
方多病輕手輕腳地走進來,低聲道:"我們討論過了,這孩子可能是時空錯位才來到這里的。"
李蓮花點點頭,眼中是方多病從未見過的平靜:"我知道。"
"那...他隨時可能回去?"
"嗯。"李蓮花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,"所以每一刻都很珍貴。"
方多病不知該說什么,只好拍拍他的肩膀:"需要什么盡管說。"
"謝謝。"李蓮花真誠地說,"謝謝你第一個發(fā)現(xiàn)他。"
第二天清晨,小相夷興致勃勃地要李蓮花教他武功。于是蓮花樓前的空地上,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開始練習最基礎(chǔ)的拳法。小男孩學得認真,一招一式有模有樣,李蓮花則耐心地糾正每個細節(jié)。
"手腕再抬高些...對,就是這樣。"
"你教得比哥哥還好!"小相夷興奮地說。
李蓮花表情一滯:"哥哥...經(jīng)常教你武功?"
"嗯!"小相夷擦了擦汗,"哥哥說等我六歲就正式教我李家劍法..."
李蓮花眼眶又紅了。在原歷史中,哥哥沒能活到教他劍法的那一天...
午飯后,小相夷纏著李蓮花講故事。于是李蓮花講了四顧門的種種趣事,隱去了那些血腥與背叛。小男孩聽得入迷,時不時發(fā)出驚嘆。
"我真的當了門主?"小相夷驕傲地說,"等我回去告訴哥哥,他一定高興!"
李蓮花勉強笑笑,摸了摸"自己"的頭。方多病在一旁看得心酸——這孩子還不知道,他口中的"哥哥"早已...
傍晚時分,小相夷突然說想吃糖葫蘆。李蓮花二話不說,帶著他去了最近的集市。方多病和笛飛聲暗中跟隨,看著李蓮花給小男孩買了一串又一串糖葫蘆,直到小相夷吃得直打嗝才罷休。
"你最好了!"小相夷牽著李蓮花的手,蹦蹦跳跳地說,"比哥哥給的零花錢還大方!"
李蓮花笑而不語,只是將"小時候的自己"的小手握得更緊些。
回到蓮花樓,小相夷已經(jīng)困得睜不開眼了,卻還強撐著要聽最后一個故事。李蓮花便講了東海之戰(zhàn),當然,是經(jīng)過美化的版本——沒有中毒,沒有墜海,只有英雄凱旋。
"我就知道..."小相夷在李蓮花懷里昏昏欲睡,"我將來一定很厲害..."
夜深人靜時,李蓮花輕輕將熟睡的"小相夷"放在床上,蓋好被子。他坐在床邊,借著月光凝視那張稚嫩的臉龐,仿佛要將每一個細節(jié)刻進靈魂。
方多病悄悄走進來,遞給他一杯熱茶:"你還好嗎?"
李蓮花接過茶杯,聲音沙?。?方多病,你說...如果當初..."
"沒有如果。"方多病打斷他,"珍惜當下吧。"
李蓮花點點頭,將杯中茶一飲而盡。
第三天,小相夷醒得特別早。他爬到李蓮花身邊,輕輕推醒"大李蓮花":"我做了一個夢。"
李蓮花瞬間清醒:"夢到什么了?"
"夢見我在花園里追蝴蝶,"小相夷回憶道,"然后你從花叢里走出來,對我笑..."
李蓮花表情復雜。那是...他經(jīng)常夢到的場景。
早餐時,小相夷的胃口不如前兩天好,只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。李蓮花擔憂地摸摸他的額頭,沒有發(fā)熱,卻總覺得"小時候的自己"比昨天透明了些...
"今天想去哪兒玩?"李蓮花強打精神問。
"哪兒都不去。"小相夷靠在他身上,"就想和你待在一起。"
于是兩人在蓮花樓前的草地上躺了一整天,看云卷云舒,聊些無關(guān)緊要的話題。小相夷的問題越來越多,關(guān)于未來的,關(guān)于武功的,關(guān)于...是否孤單。
"有時候吧。"李蓮花誠實地說,"但有很多朋友陪著我。"
"那就好。"小相夷滿足地嘆息,"我不在的時候,也有人陪你..."
李蓮花猛地坐起身:"什么不在?胡說什么!"
小相夷被他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,隨即笑著拉他躺下:"我是說等我回家了,就沒人陪你啦。"
李蓮花這才放松下來,卻仍心有余悸。
日落時分,小相夷突然說:"我想聽你彈琴。"
李蓮花二話不說取來古琴,彈了一曲《明月沉西?!?。小相夷聽得入迷,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。
"真好聽..."曲終時,小男孩輕聲說,"像是...等了很多年的自己在說話..."
李蓮花手一抖,琴弦發(fā)出刺耳的嗡鳴。
當晚,小相夷早早睡下,卻緊緊抓著李蓮花的手指不放:"你別走..."
"不走。"李蓮花柔聲承諾,"我就在這兒。"
半夜,方多病被一陣金光驚醒。他沖進李蓮花的房間,只見床上空無一人,只有一塊玉佩靜靜躺在枕頭上——是小相夷一直佩戴的那塊。
李蓮花站在窗前,背影孤寂如雪。聽到動靜,他沒有回頭,只是輕聲說:"他回去了。"
方多病撿起玉佩,發(fā)現(xiàn)背面多了一行小字——"未來的我,要開心啊。"
窗外,一輪明月沉入西海。
[全文完]